芒种前后,陈麦已经吃完,新麦灌浆尚未成熟,就是常说的青黄不接时。此时,麦穗正悄悄地吸收地下水分,沐浴着温暖的阳光,不断转化阳光的能量,孕育出了的青麦仁。
放学路上,是孩子们揉青麦仁的时候。安静的乡村土路边,风吹麦浪,饱人眼福。孩子们随手揪下两个麦穗,用力一撸,麦粒与麦秆分家,将麦粒在手心里揉呀揉,噘嘴一吹,麦壳随风飘落。再揉几下,再吹吹,把未长成的麦粒清理掉,令人馋涎欲滴的美味就在眼前了。手心里的青麦仁,色泽碧绿,饱满有弹性,吃上几粒,麦仁表面光滑有韧劲,用牙一咬,麦仁在口中爆开,汁水充足,带着青涩的麦香,清新爽口。这时候的乡村,不管谁家的麦地,揪下几个麦穗都是被允许的,主人看见了不仅不呵斥,还会望着孩子们的吃相笑笑。吃青麦仁的时间非常短暂,早了小麦在冒浆,不成型;麦子长黄了又太硬,不好吃。
母亲做晚饭的时候,我们拿起一小把一小把的泛黄带青的麦穗放在火苗上,边烧边旋转,直到烧去扎手的麦芒。我们把麦穗揪下,一把一把地放在簸箕里揉,边揉边簸去麦壳,最后剩下的就是籽粒饱满的麦仁。小时候,奶奶心疼孩子的小嫩手,总是自己承担了这个工作,她用新布鞋底慢慢地揉搓,细细地簸,认真地挑选。用火烧过的青麦仁,多了一些烟火气,抓起一把,全部塞进嘴里嚼,吃起来更香更筋道,极其过瘾。麦仁上面带着草灰,孩子们边揉边吃边笑,脸上布满横七竖八的黑印。
青麦仁好吃,但是小孩手嫩,麦芒扎手,揉起来并不轻松。大人们也揉青麦仁,不过他们的效率可就高多了。父亲走进地头,揪下一个麦穗,在手心里揉几下,吹去麦壳,吃上几粒,确认籽粒是否饱满,然后就开始挥镰了。割下的麦秆麦穗被打成捆,背起来回了家。
青麦仁吃法很多,麦仁粥是最常见的。大火煮开水,将麦仁洗净倒入,麦仁在水中翻滚,粒粒如珠玉。半小时后,麦仁开花,搅进白面汤,青白相映,清清爽爽,黏而不稠,色香味俱全。吃麦仁粥,无需菜品佐餐,麦仁筋脆,粥滑嫩可口,香味飘满整个院子,不一会儿能就吃两大碗。有的人家,粥里加米、山芋干,就是结实耐饿的主食。
河南有些地区,把青麦仁用石磨碾成淡青色圆条,麦仁被碾破又没碎掉,粘连在一起,被称为碾转。碾转能炒鸡蛋、做馅料,食用方法多样,还是亲朋馈赠佳品。亳州很少有碾转这种吃法,奶奶曾经用石臼把麦仁捣碎炒鸡蛋,麦香混着蛋香,是世间罕有的美味。可惜如今,石磨也好、石臼也罢,逐渐都退出了我们的生活,随着时间的推移,都变成了回忆。
古代吃青麦早有记载,制成的食物叫“冷蒸”。冷蒸,又被形象地称为麦蚕,青麦仁经铁锅文火翻炒,再用石磨碾成,质地松软,麦香浓郁。清代《邗江三百吟》中记载:“冷蒸,大麦初熟,磨成小条,蒸之,名冷蒸,以其热蒸而冷食也。”并有诗曰:“四月初收大麦仁,箫声吹罢卖饧人,青青满贮筠篮里,好伴含桃共荐新。”在古代,人们之所以吃青麦,是因为上年收的麦子吃完了,新的还没成熟,青黄不接饿肚子,将它作为一种接济救命食物。收割青麦聊以度日,也就是俗话说的“吃青”。此时的小麦,与成熟后的产量相比,很不划算,我国有些地区有“一碗冷蒸三斤麦”的说法。吃青麦,实为穷困年代的剜肉补疮之举,是拆东墙补西墙的做法。眼看就要丰收了,庄稼人为了活命,却需要毁掉青苗,用半生不熟的麦粒果腹,个中透着多少酸楚与无奈。
青麦仁以前是青黄不接时的应急口粮,如今变成了季节性美食,除了当主食,还能做菜。热锅热油,加入葱蒜爆香,倒入青麦仁,加盐、生抽,翻炒几分钟就能出锅。经济条件好的人家,炒菜时加入腊肉丁、耗油、鸡精,更是鲜香可口。吃青麦仁的时节,小茴香鲜嫩,将青麦仁、小茴香汆烫,小茴香切碎,加盐、味精、油拌匀。茴香拌麦仁,嫩绿配深绿,春意盎然,让人食欲大开,吃起来鲜味带香味,有回归田园的感觉。
青麦仁能生食,能煮、能蒸、能炒,能做甜品,受到大江南北人们的喜爱。但青麦仁可遇不可求,它是丰收的前奏,是稍纵即逝的美食,错过这几天只能等明年。为了保住这味道,如今有的地方,青麦仁被商家低温真空保存,脱粒用上了机器,风扇代替了簸箕,青麦仁加工实现了工业化生产,通过电商供全国人民随时享用。对于普通人来说,青麦仁早已不是特殊年代的救命食物,而是一种情怀,是舌尖上的一种记忆。想吃青麦仁,也无需自己加工,直接去菜市场购买即可。
后来查阅资料发现,青麦仁含有丰富的蛋白质、叶绿素、膳食纤维和淀粉酶,具有帮助人体消化、降低血糖的功能。青麦仁富含叶绿素,营养丰富,含淀粉和糖分较低,几乎保留了小麦中全部的绿色天然成分,易于被人体吸收,是一种非常健康的绿色食材。
成熟后的小麦,去皮后是黄麦仁,食用方法也很多,可以泡茶、炖汤、煮饭。但黄麦仁食用前要用水泡上半天,熬制的时间也比较长,更重要的是,吃起来总觉得没有青麦仁的那种春天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