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原野,清晨是带着袅袅薄雾的,雾气笼在树梢上,轻纱一样。秋草在古道上发出绵软而馥郁的草香,露珠凝结,在晨曦中折射出晶莹的光。
秋日里的虫子们懒得很,太阳已经升出来老高,它们才出来活动,窸窸窣窣地在草丛下发出一阵响动,秋燥,虫子们也渴得很,它们饮一口清露,似乎立马机灵了许多,在草秆上疾驰起来,秋日的草丛,是它们寥廓的运动场。
母亲挎着篮子,走在秋天的阡陌上,她手持镰刀,要到田间去收一些红薯叶回来。这时候的红薯叶,最好是掐其头,头嫩着呢,尤其是带着露珠的,或掐或割回来,用井水洗净了,把红薯叶和红薯梗分开,开锅焯水,用来爆炒,放大把的蒜头进去,滋味鲜美,有饱经风霜的味道。
蓬头的我,则在田间挥动着铲子忙碌,一铲子下去,就掘出来一个白白胖胖的家伙,那是蝼蛄,秋日的蝼蛄吃得堪称肥硕,膘肥体圆的在土层中腾挪,被我掘出来了,明显有些不开心,肆意躲闪奔走,被我用树枝夹起来,放进瓶子里,待会喂鸡。母亲常说,公鸡吃了蝼蛄,打鸣更清亮,母鸡吃了蝼蛄,下蛋更硕大。
蛐蛐们会在草丛中活动,秋日的蛐蛐,似乎更能契合古诗文中的“促织”寓意,早晨也叫得欢,这些蛐蛐身体由咖啡色变成了灰褐色,岁月的油彩粉刷了它们的成熟体态,也让它们的叫声更加洪亮幽远。秋日清晨的乡野,人迹罕至,蛐蛐们扯开嗓子叫着,就是一场田野的音乐会。有时候,顽皮的我们会把善斗的蛐蛐们逮回来,放进竹筒或小碗内,用毛毛草撩拨它们打架,是为“斗蛐蛐”。小小的竹筒,不大的碗口,成了这个秋日里最小的斗兽场。
和蛐蛐相近的,是厨房里的灶马。灶马比蛐蛐们体态浑圆一些,身体透亮,腰身弓着,看起来也比蛐蛐要矫健。灶马,名字取得有意思:灶台上奔跑的马匹,当然它们是在夜间行动多一些,捡拾一些灶台上的剩饭剩菜,一方灶台,聊有余香,灶台下的柴火奄奄,尚有余温,这里就成了灶马们生活的乐园。
秋后的螳螂,已经老黄了皮。少年时,每每在秋后到田间打草,遇见了螳螂,望见它们肚皮金黄,多会捉来,就地生了火,把螳螂烧着吃,被烧烤的螳螂滋滋冒油,香着呢,旧时乡间少年,大都像我一样,野野地生长,对于田间的螳螂和蚂蚱,斑衣蜡蝉等物,都是可以烧而食之的,无所畏惧。后来,得知黄了肚皮的螳螂是即将产卵,就有了敬畏。
螳螂产卵多会跑到一些桑树的枯枝上,它在树枝上把卵围绕着缠上去,乍一看与树枝的颜色相近,它的卵房像一座小船一样,后来,我在父亲的中药橱里望见了“桑螵蛸”这样的名字,才知道原来就是螳螂的卵。
丝瓜架已经不再像夏日里那样旺盛了。有一些塌秧,丝瓜花金黄一片,却开得好,这个时节,田间豆秧收割殆尽,蝈蝈们眼看着无所依附,我们多半会把它们捉来,放在丝瓜架上,这个时候的丝瓜多半有花而不结果了,丝瓜花可以维持蝈蝈们好多天的食粮。秋夜,月光下,蝈蝈们一边吃着丝瓜花,一边“过过过过”地叫着,大把的年华就这样被飞速抛弃了,流年呐!
月光下,依然会有一些叫蚂蚱,“冰冰冰冰”地叫着,叫蚂蚱和普通的蚂蚱不同,它要小,身体瘦长,叫起来很有特点,“冰冰冰冰——”声音拖得很长,让人想起了古诗文中所说的句子:“夏虫不可以语冰”,叫蚂蚱的叫声,多少有些警醒诸虫的意思。
秋夜,乡野空前被静置,也显得宏大幽远,那些乡夜里出来活动的小虫子们,也开始出巢活动,它们与人类的活动轨迹多次融合和交叠,它们是与众不同的“人邻”。
此刻,让我们问候一声,秋安,人邻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