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菜属于冬天。没有温室大棚的年代,寒冷的北方不适合叶类蔬菜生长,白菜耐寒,价格低廉,易于储存,是冬季的当家菜。鲁迅言“北京的白菜运往浙江,便用红头绳系住菜根,倒挂在水果店头,尊为胶菜”,长大后颇为怀疑,如今南方不仅产白菜,而且食用非常普遍,为什么要运北京的?大抵是因为北方的白菜更优质吧。
白菜炖粉条,是北方农村最常见的吃法。寒冬时节,大雪纷飞,一家人聚集在厨房里,煮上一锅大白菜粉条,加入油泼辣子,边吃边煮,全身上下说不出的舒坦。我的初中时代,如果问最值得记忆的吃食是什么,定是白菜汤。那时在镇上住校,寒冷的冬季,同学们从家里带来馒头烙饼,食堂花上一毛钱,打上一缸子热辣的白菜汤,吃得一身热气腾腾;偶尔吃到一片肥肉,心里能美上大半天。
白菜由外到内,菜帮菜叶,有老有嫩,各有用处。顶端的嫩叶,适合熬炖、涮锅、小炒、煮面。白菜帮切丝,搭配油渣炒,或者醋熘,滋味鲜美。内里的白菜帮脆嫩,切丁后搭配肉馅,做包子、做饺子、做馅饼,是上好的馅料,吃起来又香又脆,荤素适中。菜心是整棵白菜的精华,无需任何复杂加工,直接用盐揉搓入味,就是一道新鲜爽口的凉拌菜。
白菜亦是必不可少的小菜。把白菜切成细条,晾晒一天,用盐、姜末、辣椒粉搓揉成熟,淋上麻油装坛封好。整个冬天,一日三餐,无论吃馍喝粥,还是男人下酒,都少不了这道脆辣的腌白菜,非常开胃。外出做工上学,带上一罐,让枯燥的生活活色生香。母亲的一双巧手,总是可以变着花样,用白菜给我们带来丰富的味道。人间烟火味,最抚凡人心,白菜与人们相伴整个冬季,最是难舍难分。
白菜朴实无华,营养丰富。现代医学表明,白菜含多种有益人体的元素,维C含量比苹果、梨还高,中医将其用于治疗支气管炎、咳嗽、便秘、小便不利、冻疮等病症。食用白菜,也算一种食疗方法。小时候发烧感冒,几乎不用就医,母亲总有办法,白菜根煮水,加上红糖或者冰糖,再盖上被子发汗,发烧感冒就好了。白菜根煮水洗头,可防止脱发。《菜根谭》说“咬得菜根,百事可做”,微言大义,蕴含诸多哲理,人之进步,要经过艰苦磨炼,种菜也要厚培其根。
白菜粗生粗养,种植简单。田间地头、房前屋后、沟坎河沿的零碎土地,都可以种植。立秋前后,天气渐凉,地整平起垄,父亲按株距点穴挖坑,母亲撒籽施肥,小孩子负责浇水埋土。两天以后,白菜就冒出了两片嫩芽,接着成苗。20多天以后,白菜能长出七八片叶子,四散分开,盖住了地面,这被形象地称为“莲座”。走在田间土埂上,闻着白菜清新的气息,有修身养性之效。白菜生长速度很快,过了“莲座”期,边生长边结球,中心越长越结实。
立冬是收白菜的节气,但是农家并不着急,好像故意要给白菜留足长实心的时间。霜冻快要来临了,时间不能再拖时,三轮车、平板车逐渐出现在田间地头。一垄垄的大白菜整整齐齐,像是要接受检阅的军队,等待着首长的到来。白菜经历了秋霜,外表质朴,内里瓷实,白胖白胖的格外惹人喜爱。父亲用手摁摁顶端,包裹结实,心里一阵满足,微笑洋溢在脸上。起初,人们用手拧拔,根部带土,易于存放,但这免不了费上一番工夫,后来逐渐改用镰刀。收白菜的过程,让人不禁惊讶于白菜的高产,每亩可达上万斤,不一会儿,田里就堆起了一个个的小山,大小车辆往返于菜地与村庄之间。
村里多数人家有菜窖。下白菜时,全家老小齐上阵,推车的推车,递白菜的递白菜,忙得不亦乐乎。我家码白菜的永远是父亲,似乎这活让别人干,他总是不放心。地窖的底部,铺上一层玉米秸秆,上面一层层地码放,一层根朝里,再一层根朝外,极为小心细致。白菜放好盖住窖口,父亲拍拍手上的土,这事就算完成了。“手里有粮,心中不慌”,大雪纷飞之时,有一堆白菜堆在地窖里,跟粮囤一样让人有安全感。
随着种植技术提高、物流仓储的便利,如今四季皆有新鲜蔬菜,随吃随买,北方的年轻人也不怎么囤白菜了,但不少老人仍固守着这个习惯。他们一旦嗅到了冬天的气息,就果断豪横出手。中国的南北差异是个永恒主题,买菜时“南方人买一棵,北方人买一吨”。为什么喜欢囤白菜呢?一是因为吃法多样、消费量大、容易存储,可以吃到来年开春;二是因为价格便宜,几百上千斤也不算负担,今天我们仍然用“白菜价”来形容便宜的商品。我工作在外地,父母在老家仍然存放白菜,备足一冬之需。
作为中国最古老的家常菜,白菜的种植已有几千年历史。白菜古称“菘”,陆游祖父陆佃云:“菘,有松之操,故曰菘。”寓意白菜品质高洁,代表文人雅士高尚的精神追求。白菜翠绿无瑕,象征女性的纯洁,如今故宫里的翡翠白菜玉雕,为清末瑾妃的嫁妆。照此说来,这白菜也算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永远根植在中国人的生活里,甚是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