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蝉鸣的尾音渐渐拖长时,处暑便来了。“处”是终结,给酷夏画上句号,可“秋老虎”总爱不依不饶,让闷热在早晚的凉意里忽隐忽现。细品这半热半凉时节,竟发现一份独有的美。
处暑美在天上云。天空是最好的画布,处暑的云,早没了盛夏时的莽撞,像被秋风梳理过,丝丝缕缕地飘着。有时是鱼鳞状,一片叠着一片,在蓝得发透的天空铺展开;有时又成团,白得像刚弹好的棉花,悬在半空,简直伸手就能扯下一块。远山是最好的背景,夏末的草木还带着倔强的绿,却已染上几分黛青,像是画师在翠绿里调了墨。山尖托着云,云脚吻着山,蓝、白、青三色在天际交融,风一吹,云影在山坳里流动,整幅画都活了。站在田埂上望过去,天显得格外高,心也跟着敞亮起来。
处暑美在古诗中。元稹在《处暑七月中》写道:“向来鹰祭鸟,渐觉白藏深。”说的是处暑前后,老鹰开始捕食鸟类,天地间的阳气渐渐收敛,秋意一天比一天浓。寥寥数字,便把季节流转的细微变化写出来。张嵲的“尘世未徂暑,山中今授衣”更妙。城里还黏着暑气,山里却已要添衣裳了。这种温差里藏着处暑的调皮,像是夏天和秋天在捉迷藏。最让人意外的是雍正的《七夕处暑》。“天上双星合,人间处暑秋”,帝王笔下竟有这般柔情。七夕的鹊桥相会撞上处暑的秋意,浪漫里添了几分清爽。想象当年的紫禁城,该也有宫女们悄悄摆上瓜果,看牛郎织女渡河吧?威严的宫墙里,有着和民间一样的期待与温柔。
处暑美在习俗里。处暑的习俗,总绕不开祭祖与迎秋。中元节,有的人家会备上纸钱、糕点,在路口或河边祭拜先人。火光摇曳里,有思念,也有对丰收的祈愿。孩子们追着纸灰跑,大人们忙着念叨,烟火里饱含着代代相传的念想。沿海的开渔节是处暑最热闹的景致,休渔期结束,千艘渔船列阵出海,那气势震撼得海面都在颤抖。渔民们站在船头,往海里洒一碗酒,寄望鱼虾满舱。码头上的亲人挥着手,眼神里有不舍,更有对丰收的期盼。寻常百姓家的乐趣更实在。炖一锅鸭子,用莲藕或冬瓜同煮,汤清肉香,一口下去,暑气便消了大半。老人会泡上苦茶,说是“处暑喝苦茶,秋天不闹病”,一饮之下,苦涩里伴着回甘。傍晚在河边放河灯,烛光顺着水流漂远,更多的是希望把夏天的烦恼都带走。
处暑美在饮食上。餐桌上的处暑美食,藏着古人的智慧。鸭肉性凉,最适合这个冷热交替的时节。北方人爱用老鸭子炖海带,慢火煨上两小时,肉烂脱骨,汤里飘着海带的鲜味。孩子们不爱吃肥腻的,就把鸭腿撕成丝,拌上黄瓜,淋点麻酱,配着米饭能多吃一碗。龙眼也是处暑的标配。剥开薄皮,晶莹的果肉甜津津的,有人说“处暑吃龙眼,赛过吃人参”。其实哪有那么多讲究,只是这一口甜,恰好中和了秋燥,让人从舌尖暖到心里。酸梅汤是街头巷尾的风景。小贩推着车,玻璃罐里的酸梅汤浸在冰水里,透亮的琥珀色看着就解渴。舀一勺喝下去,酸中带甜,冰爽从喉咙滑到胃里,把最后一点暑气浇灭。
处暑美在田野间。皖北的田野,在处暑时节最热闹。玉米秆挺直了腰,穗须子垂下来,像老爷爷的胡须,风一吹,“哗啦啦”地响。剥开绿皮,金黄的玉米粒挨挨挤挤,咬一颗在嘴里,脆甜里带着阳光的味道。高粱红了脸,穗子沉甸甸地低着头,像害羞的姑娘。成片的高粱地望过去,像铺了块红地毯,远远就能看见风吹过的波浪。大豆的叶子开始泛黄,豆荚鼓鼓的,轻轻一捏,滚出圆滚滚的豆粒。芝麻最含蓄,秆子半人多高,荚子一串一串藏在叶底。凑近了看,每颗荚子里都藏着饱满的芝麻,像是攒着劲儿要把香气洒满整个秋天。田埂上的野花还开着,紫的、黄的,星星点点,给这片即将成熟的土地镶上花边。
处暑就是这样,没有大小暑的热烈,也没有深秋后的萧瑟。它像是温和的过渡者,把夏天的余温慢慢收起来,再一点点铺展秋天的清爽。天上的云、诗里的字、习俗里的暖、餐桌上的香、田野里的盼,合在一起,就是处暑独有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