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冬夜,一座楼阁。风过处,碧水生波,无边丝雨如思如愁、悄从天落,隐隐有金玉之声,犹如空谷跫音,清灵悠婉,余生不绝。
事物带给人的感官印象首先来自事物本身,但根本上取决于感受者的审美意趣和情绪状态。所以,才会有这样一种现象:奇山秀水,未必动人心魄;寻常景致,往往别有会心。实际上,只要恰逢其时,一雨一云、一花一木,无不可引发浓烈的审美情味。旁观者不以为然,当事者自得其乐。
推而广之,景致无高下之分,美食无精粗之别,西施更是在情人的眼里永生不朽。齐宣王说“于我心有戚戚焉”,实质不过“共鸣”二字。人与人共鸣,便有了“英雄所见略同”“倾盖如故”“相逢恨晚”“士为知己者死”的说法;人与风物共鸣,往小里说是“游目骋怀”“极视听之娱”,往大里说更有“乘风归去”“抱明月而长终”。
论及此类感受,我亦有幸窥得一二。多年前的一个腊月,我在南京求学。南京市内多山,南师大仙林校区内地势起伏、小丘散布。我当时的宿舍便在一座小山脚下。一幢宿舍由两栋对峙而立的小楼组成,楼下由矮栅圈成一个不大不小的院落,院中植有棕榈、夹竹桃等各类树木。院落的一侧贴着山墙,漫山景色构成一张巨大的墙布。
当时寒假来临,同窗陆续归家,渐渐走得只剩下我一个。到了晚上,四野无人,风声乍起。我独立小楼,只觉兴味盎然,不可遏止。正如王小波在《黄金时代》中所写的那样:“我听见浩浩荡荡的空气大潮从我头顶涌过,正是我灵魂里潮兴之时。”
把酒临风,华年未老,却有恍若隔世的神伤。过往种种,顷刻涌上心头,分明都历历在目,可又丝毫无法触及。风中一曲琵琶语,奏的是流云齐聚终四下分散,锦绣织成又付之一炬,画舫漫歌尽溶于烟水。看尽一生,甚至用不了一枕黄粱的光景。一世大梦皆为客,何必与谁话凄凉?
面对那些纷至沓来的记忆,任谁也不禁惘然:那些事你当真经历过吗?那些人都是你当初遇见过的吗?那些念头真的曾在你心头盘旋?如果一切都是真的,留下的草蛇灰线又伏在哪里?为何总是“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试说途中景,方知别后心。”可有些情愫,注定是说不明、诉不尽的。直到离别时分,天光洞彻,幽途浩漫,只念相见欢、恨无常。
风声骤止。再去环顾四下,只见,山鸟鸣涧,虫歌互答;月下朗空,万径人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