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凡
母亲说我生于五七年。
如此说来,我成长到今天,是幸运的。
幸运的是,三两岁年纪时,躲过了那场可怕的大饥荒,没有饿毙,而且对于饥饿,没有铭心蚀骨的记忆——不像六十五岁以上的人,说起饥饿感来绘声绘色,食指大动,情节与细节齐进,蹙眉与切齿共舞。
但我也是不走运的一代。在那个物质匮乏的时代里,吃不饱,是有时的。吃不好,是经常的。不要说吃肉,每年一次过生日,能吃一枚鸡蛋,慈母都得提前谋划。吃到嘴里,要幸福好几天的。
掉句文:余生也晚。也没有赶上亲见亳县口头传承史上传播较远的“霜打麦”事件。年纪大的人介绍,1953年春天,节气接近“谷雨”了,小麦已经出齐了穗子,一夜天气突变,寒潮来袭,零下好几度,出穗的小麦全部被“霜打死了”。太阳一出,麦穗断倒,一地枯黄。庄稼人哭声遍野。刚刚熬过冬季,全指望午季收成,麦子绝收,将是半年无粮啊!
有老皇历那会儿,天文家都有推算,印在皇历上,某年是“几龙行雨”,预测年内的降雨量。靠天吃饭嘛,歉年、丰年,关乎生死的。长久以来,农村民间也积累了许多有关“丰歉”的农谚,而且大都效验如神,如:牛马年,好种田,就怕鸡猴那二年;正月打雷麦谷堆,三月打雷遍地贼,等等。没甚道理,但往往有验,农民信之不疑。家里的粮食囤就早早做了安排,该留下的,忍住肚皮,宁愿半饱或者掺食野菜,也要留有余地,以备灾荒降临。
随着城市扩张,许多耕地为经济发展做了牺牲,农村日见凋敝。城市的喧嚣如一盏灯,农村人如一群蛾,被吸引着,奋不顾身地逃离乡村飞赴城市,乡村更加沉寂和没落。几个留守的老人勉力耕种着儿孙们抛下的田地,守着没有孩童喧闹的冷清村庄,他们并不抱怨儿孙,因为他们自己也知道,家里的那三二亩田地的产出,对于一家人的生活开销,已经无足轻重,一亩田种得再好,也不过千把几百元的盈利,遇上风烈雨逆,怕是还要蚀本,而粮食又是烂贱的。
于是乎,农人们对于年成的丰歉很是淡然,对于开发,倒是十分热心的。
时至今日,农业还是在“老天”的控制之下,譬如今年。从去年秋天小麦播种开始,天气最是符合小麦种植要求,俗话,“麦要八十三场雨”,八月十月都因时而雨,小麦的根儿扎得特别好。今春三月,几场春雨,麦苗拔节、抽穗又特别好,按说,该是一个十足的丰年的。可是,进入农历四月,小麦该“上面儿”的时候,却接连阴雨低温,一连十几天,小麦的粒儿见不到足够的太阳,就如不足月的孩子,很是黑瘦——功亏一篑啊。
在乡村遇到乡亲,话及今年麦收,大家微笑着说:今年的小麦赶不上前年饱满了。语气淡定而从容,听不到一丝抱怨和对生活的忧虑。这种无忧状态反而引发了我们这一辈人对饥饿的回忆,进而产生杞人之忧,我们的粮袋子,这么的无关紧要了吗?
其实,我们这些人都属于“多虑”了,我们的政府对于粮食安全,肯定早有安排,用不着我们担心。只是,民间整体对于粮食产出无所谓的态度,还是叫人心里边产生一丝丝的不安。逆而推之,那个忧天的杞人,怕不是个虚构的人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