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爷一生未娶。在王庄人的眼里，瘸爷是个充满传奇并且孤独怪异的人。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瘸爷少一条腿，是年轻时打仗打废的。但他从不跟外人说他打仗的事，因为是国共打仗，而他参加的是国军。
瘸爷会讲故事，而且有讲不完的故事。
瘸爷讲故事前，先倒一碗粗瓷大碗的茶，一尺多长的旱烟袋装满一锅子旱烟。这时我很乖巧地找着火柴，他总是眯着眼很是享受我帮他点烟，然后吧嗒吧嗒抽完一锅子烟，在鞋底上磕磕烟灰。现在想想，估计是构思或者说怎么样胡诌故事。一袋烟的功夫对我来说，感觉很漫长，但期待中故事就快开始了。
我很喜欢瘸爷烟杆上的玉，里面有云彩，瘸爷说玉被他吸活了，云彩上面已经长了两个飞机。那时我很纳闷，为什么会长飞机呢？瘸爷的烟杆从不让别人碰，说是玉不过手。我听不懂，只知道烟杆对瘸爷来说很金贵。我在帮瘸爷装烟时，能摸摸烟杆上的玉，还能看看“飞机”。感觉自己很荣幸，仿佛成了瘸爷的好朋友，后来想想我是瘸爷唯一的朋友，也是唯一听他故事的人。
瘸爷讲故事的开场白很是雷同，喝口茶清清嗓子然后就是“话说”。
话说：１９４８年冬徐蚌会战，（就是著名的淮海战役，但国军称徐蚌会战）那年天冷啊，冷得呼出寒气冒白烟，能让嘴上的胡子结冰。乔旺所在的班接到上级命令：天黑后奔赴４１２阵地。乔旺是第一次参加战斗，心里既紧张又害怕，紧紧地尾随班长屁股后面，期间被班长跺了两脚，还被班长骂道：娘的，越怕死越死得快，上了战场别忘战术要领。饥饿寒冷早已忘得一干二净，脑子里只有恐惧害怕。那晚的夜漆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远处偶尔响起的炮声划破夜的静，提示乔旺还活着。乔旺机械地挪着双腿，感觉像是迈向坟地，迈向死亡。脑子想到老家的老娘，听人捎信说，老娘在家想自己早已哭瞎了眼。老娘受了一辈子的苦。乔旺三岁时他爹因病死去，留下他孤儿寡母。从他打小记事时，都是扯着娘的褂子，娘右手拄着根棍子；左胳臂挎着一个提篮，四处要饭，早上出庄，晚上进庄。好不容易娘把自己拉扯大，又被国民党征了兵。乔旺心里想，如果不死，今后要好好孝敬自己的娘。说不定还能升个官，还能取房媳妇，生个儿子。娘给自己取名乔旺，不就希望家门兴旺！想到这里乔旺心头一暖，右手使劲掐了掐左手，知道疼，脚步也轻松了许多。
快到４１２阵地时，还没进入坑道，突然战斗打响，火光冲天，炮声四起，震耳欲聋。黑夜被炮弹炸得如白昼。有经验的老兵告诉乔旺，要想活命赶紧往弹坑里跳，但绝不能总在一个弹坑待着。不然第二轮炮弹打过来必死无疑。炮弹炸一个弹坑就往那个弹坑跳。就这样，乔旺不知跳了多少弹坑，早已筋疲力尽，想着，就是炸死也跳不动了。炮声如雷，弹片如雨。乔旺想想自己哭瞎的老娘，想想自己还要娶妻生子。于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去跳下一个弹坑，已经晚了，一条腿已被弹片击中，昏死过去。乔旺醒来时，已在共军的战地医院……
（何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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