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凡
突然想到树枝一词,并非灵光一现,它是从我的生活状态中旁逸而出的一支感慨。
不知不觉间,工龄就到了45年。回望原地不动工作了28年的“大院”,恍若浮沉一梦。在长达45年的工龄中,自己从事的 “职业”也算是颇为丰富了:高中毕业后是个毛孩子,就去当了“耕读”教师——如果不是亲历其中,这个名词该是多么陌生;之后又去“上山下乡”——插队兵团,说是兵团战士,其实不过是“下放知青”罢了。在以后的人生道路上,我们那一代无非为一个“工作”奔走。那时所谓的“工作”,翻译成现代汉语就是“岗位”,能找个干活的岗位,有活干,到月领几十块钱薪水,人生足矣——时代造就了人心单纯。从当知青到服兵役到“工作”,转了几次岗,“文化口”呆过十年,计生委干过十年,之后又在即将“竖拐棍”的机关干了19年,噫嘻,晃眼就到了腐朽之年了。填了退休审批表,等待组织部门的一纸公文,尽管心理准备十足,还是难免有一丝惆怅之情。
事非经过不知难。不在其境,哪能看到其境的风景?斯言贵重啊!从前,冷眼旁观,也曾对一些退休老同志的做派颇有微词——有的不愿意离开单位,不想离岗,有的不情愿交出办公室,有的计较点点微微的退休待遇。心里想,怎么啦?过去那种慷慨、大度、大方的姿态都到哪里去了?一世英名要在这些琐屑之事中付诸流水吗?于是乎暗暗发誓,自己是决意不做的。可是填了表,临到自己面对退休了,站到这个山头,看到了以前没有看到的风景,忽然就理解了。按有些说法,组织部门管理干部的机构有个软件,自动检测即将退休人员名单,月份一到,名字自动跳出“桌面”,工作人员就会通知去领表格,下个月就核发退休工资了。到了今年2月,自忖“到期”,却没有接到通知,有些疑惑,是不是要过年了,组织上照顾老同志心情?但咱不能装寒碜不是?一过了节,就找组织部门领导主动讨要退休审批表。
填表之后,交由办公室签发意见,按理该船到码头了,可心里却没有放松下来,反倒有一种说不明的情愫徘徊不去,使用弗洛伊德的办法自己潜入潜意识,才看到意识深处其实有一丝恐惧,恍然明白了那些老同志“琐屑”的根源——恐惧。
追根溯源,一个人在工厂、学校、机关、单位,看似浑不重要,犹如一粒沙子掺入沙堆,又如一根细枝混入树林。但对一个单位来说,每一粒沙子或一根细枝,都是整体的一部分,所谓聚沙成塔、积木成林,无沙粒自然无塔,无细枝自然无林。对一个个体而言,不知道他人什么体会,我的体验很具体,我工作的单位就是一棵大树,单位的每一个人都是这棵大树上的一根树枝,有的树枝粗壮一些,占据位置显要一些,有的树枝细弱一些,依傍在主干一旁,但都是一棵树上的结构,浑然一体,互相依傍,不可分割。有飓风吹来,整体摇晃,只要不连根拔起,这棵树不管怎样摆动,还会整棵地立于大地之上。当然,大树要继续生长,新陈代谢不可避免,有些树枝老了,枯萎了,不再具有活力,被春风摇晃松动,就要脱离树干,从枝头坠落于大地。生机勃勃的大树可能浑然不觉,而对这根树枝而言,对于大树的依赖即将随风吹去,脱离大树的一瞬间,那种眷恋感,那种失重感,那种彷徨感,那种悲怆感,归结为实实在在的一种恐惧。我想,如果没有这种感觉的话,要么本人旷达至极,,要么对单位失望已极,或者你压根儿没把单位当成自己的单位。
事实上,我们都会变成一根干枯的树枝,而大树还会茂盛地生长。
所以,我们理解树枝,就等于理解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