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树是村庄的司马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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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树是村庄的司马迁

○/麦埊

1958年以前,榆树的纪年法和人差不多,一个是干支纪年,一个是干枝纪年。

村庄里,人活着活着就老了。榆树也是,只有老和更老,而且两者越老越没有界限。

10岁以上的榆树就老了。老了都是一个模样,分不出10岁还是100岁,只不过有的胖些,有的瘦些,有的高些,有的矮些。人迷糊,老榆树却不糊涂,一圈圈都记在年轮里。

村庄里识字的人不多,识字多的人都远走高飞了。老榆树算是安土重迁的饱学之士。

立春后,研一片墨云,蘸一夜细雨,老榆树枝丫上就刻满春的文字。榆叶长得飞快,一天一个模样,甲骨文,金文,小篆,隶书,楷书,行书。不到一周,就溯游了整个汉字史。

村庄的人捋一把榆叶,吃得津津有味。于是,满腹的墨汁,都才华横溢出了嘴角。

清明到了,夏天就不远了。老榆树捧出榆钱,下面枝丫喂养村庄,上面枝丫祭奠祖先。

老榆钱白里泛黄,像纸钱,被东风撒着,祭祀从村庄走失的祖先和从树梢滑落的春天。

秋分后,时光又开始各奔东西。西风解开霜结,榆叶扬帆起航,榆根伸到哪里,哪里就是它的故乡。落叶归根。这个人间的词汇,榆树对它的理解,要远比人深刻、透彻。

北风一吹,榆荚带着老榆树的全部信息,驶向泥土,开启了大地上新的旅程。

过了立冬,老榆树落光叶子,变成岁月的标本。偶尔,雀鸟注个诠释,雪花锈个花边。

树干蜿蜒,一路上,一蓬蓬的枝丫,一年年的日月,共同镌刻着老榆树的家世。

这是好的年月。好年月里,人过人的,树过树的,各忙各的事,也相安无事。但碰上不好的年月,人的事有时也是树的事,树的事有时也是人的事,人和树都被年月给绑票了。

榆树不像人,只要一抔土,无论贫瘠或肥沃,战乱或盛平,饥荒或富庶,都一样长得不紊不乱。所以,1958年以前,很多人都不在了,很多事都遗忘了,老榆树还在,还记得。

太平军经过村庄时,100户人剩下80户。榆树身中百十刀,红色的血迹流了好多年。

三年后,榆树的伤口愈合,伤疤上长满木耳。有风的夜晚,能听见榆树的呻吟。

捻军驻扎村庄时,80户人20户变成军人,榆树枝丫也一半参了军,呼呼喊着刀枪不入。

枝丫砍伤处,愈合成榆木疙瘩,有的留个洞。雀鸟住进去,温暖那些客死他乡的伤痛。

有些年,土匪隔三岔五来一趟,吃大户。被吃成小户后,土匪把他绑在榆树上,放了天灯。榆树上的灼伤,正好是人形。以后多年,村人都看见熊熊燃烧的大户,向他们求救。

日军也曾经过村庄。留下的人都没了,榆树还活着,烧得只剩下一半,落个半身不遂。

1958年,村庄颗粒无存。白天,村人吃光老榆树的叶子。晚上,啃光老榆树的皮。

月亮出来了,太阳出来了。老榆树饮不下一缕月光,咽不下一片阳光,独自饿死了。

老榆树用自己千年的命,救了村庄万代的命。所以,千秋万代既指人,也指老榆树。

大爷说,1958年以前的事,老榆树都记着,但那以后的事,就要人自己记着了。

老榆树是村庄的司马迁。那些散落在村庄和异地的人家,就是葛姓的十表、八书、十二本纪、三十世家和七十二列传。老榆树只写到1958年,以后,村庄的历史就成了断代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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