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的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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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的庵子

◎杨秋

祖父背着一只手,另只手捻着山羊胡子,在门口闲遛。他的绸缎对襟褂子,被风吹得张着。看见老甘(小名甘冬)正在喂青鸡,祖父拉长嗓音喊:干(甘)冬——湿年下。前两个字声音极高,后仨字又短又轻,像是一条极陡的滑梯,“倏”地下来了。

老甘头也不抬,从屋子里一趟一趟抱青鸡,让青鸡一只一只住进自己的鸡罩里。忙完了,拍拍手,龀龀牙,说,“老头子闲着没事干,过来给我喂青鸡。”祖父就背着手仰起脸大笑起来。一眼扫见我父亲从程老太的院子里,向这边走过来,即刻住了音儿,眼瞅着地下,像小偷一样轻手轻脚走开了。

父亲径直走到老甘面前,说了一句什么话就走了。一眼也没看祖父。看着父亲走远了,祖父方把眼光收到老甘身上讪讪地笑起来。

祖父非常害怕他这个儿子,怕了一辈子。祖父哈老海(吸大烟),把曾祖父留下的家业都败光了。父亲曾当过少爷,是享过福的。他一出生,我祖母就死了,雇了四个奶妈才把他养大。

那时候,曾祖父还在。开着名为“顺寿堂”的药店,专治百疮。还有一家叫“浴仙池”澡堂,每晚盘点,成摞的银圆得用托盘端。

曾祖父置办了很多家业,整个一条祖神庙街基本上都归了杨家。他还在乡下置了坡地,就是现在的东杨庄。随着大烟流入县城,年轻的祖父受人诱惑,很快染上了烟瘾。把药铺、浴池以及整条街,一口一口吸进了肚子里。城市没有了立足的地方,他们就去了东杨庄。这时连庄子也归了公,他们只能算下放。靠政府分给二亩地过活。

父亲从一个锦衣玉食的少爷,沦为拿抓钩铁锨干活的农民,心里对祖父是有怨气的。

不过,祖父除去怕父亲,他心里并不觉惭愧,也不后悔。杨西禄就住在旁边,也是一间小庵子,他给杨西禄比。杨西禄还是恒源顺掌柜呢,因为没舍财,天天挨批斗。这样一想,祖父心里是敞亮而快乐的。

他在庵子北墙根种一棵南瓜,用根细竹竿牵着南瓜藤,长长的藤蔓爬过小庵子,垂到南坡,肥大的南瓜花开在庵子的茅草上。祖父不让它结南瓜,看见花刚咧嘴儿,就摘下来。他养了几只叫蚰,庵子北山墙上挂着几个蚰笼子。有竹子编的四方的,有秫篾子编的椭圆的,还有八根柱子像间小屋子的。椭圆的茶盅盖大小,可以揣在怀里。

太阳落到南边的河湾里,小风从玉兰家堂屋后与祖父庵子间胡同里,溜过来,阔大的南瓜叶微微颤动。祖父坐在矮凳子旁,吃甜酱瓜子就窝头,他的蚰子“滴儿——滴儿——”叫了。他停下筷子,很得意地给杨西禄轴(音)嘴儿。杨西禄坐在他庵子门口的小马扎上,也听。

两个茅庵子,祖父的门朝东,杨西禄的门朝南。他们共用一个很小的院子,地扫得发白,十分干净。一棵闪着绿光的石榴树,像是借走了两个老头儿的生命力,一树鲜红的花子,点亮了暗黄的草庵。

紧挨着祖父庵子的东南角,有一个土窖,口小肚大,像个宝瓶。窖底铺有细沙,潮潮的。几只癞蛤蟆撑着四条腿儿,在窖底慢慢爬着。

这是祖父给人瞧疮用的,专治生砂子。要把蛤蟆皮扒掉直接贴在疮口上,有点吓人。

除了瞧生砂子、疥疮、害耳朵底子、口疮还有身上长的疮,祖父不会看别的了。他烧的丹药,也没有曾祖父烧的成色好。 (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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