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亚夫
芒种
五月节,谓有芒之种谷,可稼种矣。
(上接11月5日14版)
一株麦子和另一株麦子,从外面看,很难区分,这是遗传;从里面看,也难分辨,这叫遗传。老赵是一株麦子,小赵也是株麦子。从外面看,小赵就是老赵三十年多前的样子。
上课时,小赵眯着眼,点着头,耳朵却不知跑哪了。他听到的风声,也不是老师授课的风声。其他同学都被风吹得饱满、成熟,只有他,保持着寒冬的瘦削。别人向外长,他向里长。别人从课堂汲取养分,他在课堂休养生息。像老赵,他似乎还没准备好如何成长。
下课铃一响,小赵就收到某种隐秘的暗号,眼色亮起来。校园里,任何一个角落,纸屑和饮料瓶,都逃不过他火炬般的眼睛。他的书包,总是鼓囊囊的,像个百宝箱。同学落下东西找不到了,到他书包里找,一准能找到。找也不白找,要给一毛钱,才能赎回。
小赵的世界,与其他同学不在一个频道。就像老赵的世界,与其他人不在一个世界。
放学后,小赵会到路口的废品站,卖掉捡拾的垃圾,赚几块钱。他的书包又变回学生模样。他背着书包回家,如同蜗牛背着壳。里面装着这辈子的生活,还装着上辈子的重量。
饮料瓶满校园滚,似乎在找它们的帽子,堵住那个缺口。纸屑沸沸扬扬,是在找一本书吧,它也想回到捧在手里、看在眼里的光景。它们也有感情,小赵才捡得那么用心。在校园里,和小赵说话最多的,就是这些垃圾。我这才想起,小赵去哪了?怎么没收拾它们!
小赵又请假了。去外婆家,外公死了。这一学期,他外公就死四次了。
生和死,都不会重复,也不能重复。外公活得好好的。小赵认为,外公要死了,妈就不会离开。每次去外公家,他就死一次。小赵不是找妈,妈有了新家和孩子,他是来找钱,找钱收麦。不给,就闹。妈走了,就问外公要抚养费。这些,他四岁时就干得游刃有余。
风越吹越暖,蛰伏一冬的心事,拔节般往上长,向外钻。芒种了,麦和人都忙起来。
我去找村长。种子、农药和化肥等惠民政策,能倾斜一点吗?村长直摇头,严格按政策办事。倾斜老赵,别人咋办?他要有出息,就别学老鳖趴窝,老是要,自己去想办法挣。
老赵不忙。他肯定比谁都先听到麦子成熟的声音。他有整天整夜、整个人生的时间,翻来覆去的听。麦浪声有些浪,像一群妇女,爱嚼舌,说些隐私。这翘了,那胖了……听得老赵心潮澎湃,被子上都溅出朵朵浪花。老赵也就听听,老婆走后,这些事他都戒了。
我等得心急火燎。老赵卷着烟,悠闲地抽。我没吱声,循着他的目光,对一群举家搬迁的蚂蚁,行漫长的注目礼。葛老师你别急!小赵肯定能要到钱。老赵胸有成竹地安慰我。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