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间教室土墙草顶,墙很厚,木窗户在厚墙里凹着。常有小孩子拽着窗户撑子往上爬,墙就没了棱角,看上去笨拙又圆浑,一些麦壳子裸在泥外。
里面几张泥台子,地上土多深。二十几个孩子趟着土走来走去,一屋子布土狼烟。
学校组织去烈士陵园扫墓,也是仅有的一次。回来后田小玲老师让我们写一篇作文。我觉得心里有很多话要说。我原以为“扫墓”就是拿着扫帚,在坟头四周扫一扫,到那后,又是鞠躬,又是看烈士遗物,还有人专门介绍烈士的英雄事迹,我感动得流了泪。老师话音一落,我立即趴台子上写起来。
放学了,他们开始扫地,把土扫到我脚边,让我出去写。我夹着书包,拿着本子、笔,一出门就蹲在门口,接着写。他们来来回回倒垃圾,风一吹,碎纸和浮土落我一头。
我一口气写好,拿着作文就跑去找田老师。田老师就住在大坑南沿儿。她看见我顶着一头土和碎纸,非常吃惊,读罢我的作文连说三个好。
第二天一上课,田老师就读我的作文。我挺直腰坐在位子上,心里“咚咚咚”地跳,又兴奋又害羞。
下课了,我第一时间到红菊的座位。红菊是我们的班长,大家都听她的。我们一直都这样,下课都围到她那,说话、反闹。景春、巧芝、金玲都去。红菊眼皮一耷拉,站起来走了,我们都跟着。她们拉着手,来“老鼠钻八洞”。我忽然觉得红菊的眼光,在我身上刷了一层冷,从头到脚。我打开巧芝和景春的手,说,招我来一牌儿吧。
她俩都没出声,很快地看了一眼红菊。红菊手一丢,说,“跳羊羔”去。“哗——”,她们都跑到西边三年级教室门口。我一个人站在太阳地里,想哭。
巧芝个子大,弯着腰站在那里,又高又宽。红菊、景春都跳不过去。我蹭过去,表示只当山羊。她们又看了红菊一眼,招我玩了。我个子很矮,尽力让自己团得更圆些更矮些。
下一节课,她们不跳羊羔了。我没有办法再加入她们。
王汉军老师讲算术。他在黑板上画着什么出水管子进水管子,我坐在那里,像个半死的人,感觉周围一片荒凉。
下课了,景春和巧芝很夸张地拥着红菊,从我面前走过。金玲在后面跟着,回头很小心地看我一眼,眼光有点复杂。
我站在门槛上,倚着西边的门框,出门进门的同学,不小心把我碰下来,翻我一眼。我再站上去,又碰我一下,再翻我一眼。我是一个碍事的多余的人。我心里这样想。
念作文,过去一个多月了,没有一个人给我说过一句话。老师倒是叫我发言,我站起来瞪着黑板,发愣。梁头上蓬的秫秸“呼啦啦”响一阵,一股子灰落下来,打我一头一脸,教室里哄堂大笑。田老师说我“鬼拿住了”,魂没跟着人。我张张嘴,想说,没发出声。
我那个同桌,叫郝宾玲。写作业很有意思,她写的逗号都是中空的,在再拉一条弯尾巴,像只小蝌蚪,她跟我说话。郝宾玲得了流行性脑膜炎,三天没来上课,死了。我旁边就空了。 (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