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关于老街的记忆,有三四十年之久了。
小学四年级时我九岁,住大牛市,每天上学,穿过城门楼,向南经过商店夹道的青石路,就拐进了北门大街,走不了多远就到了夏侯学校。大街上有家照相馆,我们四个小伙伴小学毕业时去照了几张合影,看看那时,每个人都已初具长大以后的风采,眼睛里透出的个性,甚至几十年都没有变化。放学路上的各种游戏,都不太记得清楚了,唯路边人家养鸟,啼叫婉转,时常叫人驻足。
后来北门口城门楼前的广场中心竖立了一尊华佗像,白衣飘飘仙风道骨。现在他依然矗立在那里,可是却被披上了金黄的披风,看着总有那么一点点恶俗。从华佗像向东不远处是文化馆,一座老四合院式的建筑,黑漆门楼下方,设有很高的门槛,小时候的我需要抬高了腿才能迈过去,进门是一座影壁,上面画着山水画,四面的房屋都很高,门前有檐廊,用大圆柱子支撑着,屋内挂满了名家书画作品,最多的是颜语老先生的,还有一些是罗舒亭的。少年懵懂的我们,经常在晚上去那里玩“藏妈屋”(躲猫猫),去看这些书画,那时没有条件也没有意识去拜师学习,但也算是受到了艺术的一点点熏陶。
城门楼往北,是白布大街,也是当时最繁华的商业街了。然而第一座建筑却是图书馆。木漆大门朝大街向西开,门上有高高的徽派门楼子,进去是一个院子和一座二层小楼,那时候人小,就觉得楼很大,简直就是我的宝库和乐园。
图书馆可以借书回家看,也可以在阅览室里看报纸杂志,我经常放学后就钻在里面,占据好位子,先把作业做完,就开始看文学杂志。初中的时候,《清明》《十月》《收获》这些杂志,让我沉浸在文学的海洋里如饥似渴,几乎每期都不放过。莫言的《蛙》、张贤亮的《绿化树》、《男人的一半是女人》、铁凝的《麦秸垛》等等,王安忆、冯骥才、王蒙等一长串的名字,我都能如数家珍,就连顾城、北岛、梁小斌等人的朦胧诗都读得懂。
都说“少年读书,如隙中望月”,的确我也没能完全真正领略书中的意义,不求甚解,更不懂得批判性地读书,常常精华糟粕照单全收。然而好处是语文成绩好了,作文常常出彩,坏处是性格有点忧郁了,眼睛高度近视了。
我在那里借阅了许多古今中外的名著,曾一口气几乎读完巴尔扎克《人间喜剧》。图书馆的院子里,有一个四方的水泥石板覆盖的洞口,据说是曹操运兵道的另一个出口,我和小伙伴常常在上面蹦跳,想打开进去看看,又十分害怕里面会藏着什么,至今未曾探秘里面到底有什么,每每想到都略觉得遗憾,但有时想想,遗憾也有遗憾的好处,有了遗憾就会一直惦念,所以,老街在我的记忆里一直占据很大的空间,并时常忆起。
回故乡的五年来,老街一直在变化,如今经过修整和文化开发,新铺的石板路干净平整。北门大街还是照旧,有高低错落的屋檐,勾勒出小巷不规则的蓝天,家家门前都挂串红灯笼,傍晚时分灯影憧憧,迷离多姿,颇有几分秦淮河畔的姿色。
向北去的白布大街、洪济桥一直到爬子巷也都修整一新,开始了由老旧居民区向文化旅游地的蜕变,虽然难再复原我记忆中的古城风韵,但是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都依然是值得去走一走、看一看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