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树浓荫夏日长,说的是农村。蜗居都市丛林,冬有暖气,夏有凉风,早已冬夏不分,不见绿树浓荫,无感夏日炎炎。从早到晚,或忙于案牍,不得喘息;或声色光影,不辨朝夕,时间倏忽而逝,更谈不上夏日长长。至于现在的孩子,怕热怕晒,怕见天光,做不完的作业、上不完的辅导班,生怕输在起跑线上,也是没时间、闲情消夏的。所以,我说的是我们那个时代,农村孩童的夏日时光。
终于放暑假了,小孩欢喜,大人也喜欢。因为不论多大孩子,都能为家里割草拾柴干点活了。天不亮就被喊起来,趟着露水去地里割草。哪个土坡草多,哪个沟畔草嫩,哪块地主人比较懒,草盛豆苗稀,我们都了如指掌;我们还知道哪块地不仅长草,还长紫红的酸不溜、金黄的香娘娘、酸酸甜甜的马泡儿,让割草这件事,不再只有劳累和乏味,直到大人喊回家吃饭的声音传来,日影也才不过移了一截,日子真的很静、很慢、很长。
那些漫长的夏日午后,我们不光玩游戏、捕知了,也去戳蝉蜕,买个快融化的白水老冰棒犒赏自己,也攒着交学费。有年夏天,在外当兵的海高,给他爹找条致富路——做水果罐头。他爹在后院的树阴下架起大棚,撑起锅灶,一筐筐的水果让我们馋得直咽口水。村里老少都去帮工,刷瓶子、削水果,一天能赚上几毛。我和小伙伴朝霞用卖蝉蜕攒下的几毛钱,收罐头瓶卖给他。每只两毛二回收,按两毛收,可赚两分,想想也挺激动人心。
早晚还得割草拾柴,我们就在中午拉着板车出发了。附近村邻都直接卖给他家了,再说又有几家能吃上罐头的呢?顶着午后的大太阳,我们在几里外的小村游荡。村里静悄悄的,一大早就下地的人们开始午休了,连狗也热得趴在树荫下眯着眼,吐着舌头。我和朝霞都不敢喊,她让我来,我让她来。最后,我俩剪刀石头布,约定一替一声喊。我小声试了几遍,还是没勇气张嘴。怕惊醒午睡的大人遭到呵斥,怕惊扰了狗的好梦被它追咬,更怕突然喊出来一位熟悉的同学,那多丢人!
我们拉着破板车,几个村里晃来晃去,看到谁家墙根下有旧瓶子,就在门口怯怯地喊几声。还真有几家卖的,不多,三两个,讨价还价,可我们心里有底,决不能高过两毛,不然就白干了。有个年轻人斜我们一眼:“呵,恁小就会做生意了。”我和朝霞很紧张,担心是不是电影里看过的坏人。一个上午过去了,又热又累又渴,心里却很高兴,总算收了十来个,可以赚上两毛钱了。田间小路上没有树荫,热浪似乎要把人烤化,脚下的塑料凉鞋又软又烫。见到路边长势茂盛的野棵子,我们还是如获至宝地折下来。叶子能喂羊,枝干可当柴,农村孩子见啥都是宝。
就在我们欢天喜地交瓶子的时候,却被海高爹查出一个裂口的,不知当时没看到,还是路上颠簸裂的。我俩一分也没赚,空欢喜一场。想想暑热里一个上午的奔波和劳累,想想费好大劲才出口的叫喊,想想煞费口舌的讨价还价。我和朝霞心里满满的都是委屈沮丧,幸亏那天还折了一架车的野棵子,不然真是白白辛苦一个上午了。
几十年过去了,那个充满憧憬、惶恐、喜悦、失落的午后,至今还鲜明地留在记忆里。如今的孩子,再也不用忍受夏日的暑热和无聊,再也不受贫穷的限制和煎熬,更不会为几分钱去浪费一个上午的时光。然而,他们似乎也更忙、更累、更了无意趣了。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