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月光格外的皎洁。
时进八月,离中秋不过几天的时间,月亮虽不是满月,却已散发出清亮的光,像水洗般高高挂在空中。月亮的周围,几朵浮云隐隐散落,恰似她的护卫,愈发衬托出月亮的柔美与娇贵。
居住小区的院子里,到处飘散着盈盈的香气,那红的、黄的、白的,米粒般大小的桂花,在一轮皓月下,悄悄欣喜的开放。也只是住到这个院子时,才知道,桂花原来有如此多的花色与品种,小小的花蕊会散发出如此沁人心脾的香气,使人更爱八月,更爱家园,更爱此城。
这样的夜晚,虽让人心旷神怡,但最容易令人联想的,还是自己的故乡。“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李白这首脍炙人口的诗句,牵动出千百年来多少辈人的思乡情愫,而我也是在许多年前,少不更事懵懵懂懂的年龄,也是这样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听我的父亲低声吟念的。
我的父亲出生在皖南的小城,却在皖北的小城一待就是六十年,直至去世,也没能回到他心心念念的故乡。
就是那个夜晚,我才知道,我有故乡在远方,虽然我并没有踏足过那个地方,但那是我父亲生长的地方。从此,那个地方常出现在我梦里,生出许多的花和树,水和村落,道路和农田,总之,是我能想象出最美的样子。以后,每当我填写履历,籍贯一栏下方,我会亲手写上它的名字。
许多年后,也许是一种遥远的亲近感,让我来到我父亲的故乡,在这里扎根落户。但,今天,我却在这里思念我北方的小城,我在那里生活了半辈,那里有父亲的骨灰,母亲的盼望。
居住在这个城市,每年快要到中秋这个时节,望着天上一轮皓月,许多的思绪和纠结,不自觉会涌上心头。我会急切地筹划着,初几回小城,带些什么礼物,去看母亲,去会朋友……
可是,我发觉,年轻的一代,并不呼应我这种情感,他们对待故乡的概念,淡泊地出乎我的意料。
我的儿子,十几岁便离开他出生的那个小城,在皖南的这个城市读书工作、结婚生子,每次让他回“老家”,他像旅游一样,轻描淡写转一趟,马上就要回去,甚至有时会阻止我回小城的念头。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儿子孩时那些模模糊糊的记忆,像阴天里的月光,慢慢朦胧,慢慢恍惚,慢慢消失。而这个南方的城市,有他的朋友同事,有他的妻子儿女,有他的父亲母亲,这就是他的家乡。
同我一起迁移这个城市的朋友们,每每说起这件事,他们大都反映,现在的年轻人个个如此。有一个同乡说,他儿子已经十年没回过“老家”,也就是我们所说的“故乡”,他们反过来劝我说,孩子们工作忙,压力大,不要怪孩子,在他们的脑海里,哪里有工作,哪里有亲人,哪里就是故乡。
是吗?我有些疑惑,那种“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杜甫老先生浓浓的思乡情,到我们年轻的这一代,难道会如此了结了吗?
为解开心中的疑惑,我曾访问过隔壁的一对小夫妻,他们也是从别处迁移到此处,多年来,未曾提起他们的家乡,我问他们想不想自己的故乡,他们正在吃晚饭,那男的竟然端起酒杯,给我朗读了一首诗:“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读罢,那男的放下酒杯,很真诚地告诉我:谁不想念自己的家乡!?但我们更看重现在的生活,我喜欢这座城市,我要努力工作,再过两年,经济条件好些,我就换套大房子,把父母接来享福。到那时,这里就是我的故乡!
听到这个年轻人的真心告白,让我睁大双眼,不敢小觑他们。他们懂诗和远方,他们更懂得生活的要义,那些浪漫和情调,有时只能藏在心里,不局限于现在一人一地一景。
慢慢坐在小区的花架下,再次抬头仰望天上那圆圆的月亮,皎洁的光,照在此城的高楼大厦、花草雕栏,也照在彼城的田野河流、青砖碧瓦。不远处轻轻传来歌声: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今夕是何年?随着时间一年一年的推移,特别母亲去世后,我发现,我对小城的眷恋也越来越淡。
前不久,为了排解心中的苦闷,出去旅游了一次,时间安排的长了些,虽然玩得挺好,却着实累了些,倦了些,这时候我心心念念想的是要回到我现在居住的这个城市,那里有我的亲人,有我的小房子,还有我种的花草,让我温暖,让我心安。
也就在这时,突然明白了宋朝苏轼写的那首词: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从此,不再因“故乡”而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