蛰伏一冬,元气充沛的春天,终于“眼耳鼻舌身意”地,如期又至。它把你暖融融地包裹起来,声色活泛,惬意安然。
春天的到来,只是自然规律,是地球太阳无数次在同一个角度相遇,但造物给人躯壳,躯壳里生出主观,主观里生出念想。念想里,春天就“见闻嗅味觉知”地,鲜活起来。
春天的来,春天的活,有顺序。
眼:先是远远的村庄在暗灰里显出一丝淡淡的,不易被察觉的亮绿。那亮绿,从暗灰里慢慢浮出来,向近处蔓延,洇开,最后暗灰消失了。绿色浮出来,暗灰沉下去,绿色变成了新的盎然的春天,暗灰沉淀为旧的去岁的泥土。清扬浊沉,轻轻地翻覆,四季在春天开始另一次轮回。有时雾起雨来,远远的村庄起伏如线,蒙在苍白的雨雾里;有时阳光骤至,田间金黄,流云舒卷。但是近处,一直有烟树两三,红黄粉紫,蓝白橙绿,睁开倦乏一冬的眼,浓青淡绿,花海柳墙,两只眼,好像并不够用。
耳:叫醒你的,不是汽车的鸣笛,不是人流的喧嚣,如果你到乡下来。不知什么时候,溪流已经开始“淙淙”,涓涓细流,湾在某一处浅潭,那绿色,让你忍不住轻轻哼唱,于是绿色,从眼里满到耳朵里来。被无数嫩芽撑破的土地,轻轻地,噼噼啵啵地醒来,“咕咕”的杜鹃,催耕的布谷,“喳喳”的燕子,“啾啾”的杂雀。惊蛰一过,土里的虫子窸窸窣窣地蠢动,你当然是听不见的,但是啄木鸟“笃笃”地,在高树敲打着虫子的坟墓。耳道的各种声音,耳廓上的毫毛,也在春风里麻酥酥地颤动起来。
鼻:黄色的油菜花地里,气味是铺天盖地的,蛮不讲理,跟着春风一起把你淹没。这气味不见得好闻,它以数量为优势,让你避都避不开。樱花、桃花、梨花、李花,垄上屋前,它们淡淡地发气味,如果没有风来,你以为它们的气味是沉默的,事实当然不是。春天的风,有气味,浓淡混杂,静时,浓烈的,在鼻腔的黏膜;清幽的,徐徐地在肺腑。但是春风里,隐隐地,会有青涩和烟火的气味传来,那是远处水牛啃食时,青草的疼痛;那是近处荷锄的村民走过时,农事已近的信号。
舌:看了,听了,嗅了,人不能不忘口福。不把春天吃进肚里,滋肠养胃,春天不算来!春天是植物生长的肇始,一切都是鲜嫩多汁的样子。植物的芽在枝茎里忍了一冬,暖风一来,就从芽口里挤出来。香椿最先被采摘,走上街头,摆在人的餐桌上。香椿气味芬芳馥郁,远远就能闻见,喜欢的趋之若鹜,不惯的避之不及。还有,蕨菜嫩紫,水芹葱绿,刺老包青涩,折耳根香腥。如果你会用清明前一种漫山遍野、星星点点的清明菜,和上糯米面,包入黄澄澄的蔗糖,用小火烙烤,做出香甜可口的清明粑,叫我一声,我都好多年没吃过了。
身:清明断雪,谷雨才断霜,不到清明,倒春寒一直都有来的可能。衣薄身轻,不是忽然来的。春雨如油,还有春雷出来催竹拔节,太阳也是隔天,才出来在天上走一趟。人体和建筑,是一样的,向阳暖,背阴凉,所以你到户外去,骨节就在温暖里慢慢舒展,吱嘎作响。躺在草丛里,其实根本听不到“青草呢喃”,但是感觉皮肤醒来了。皮肤是春天进入人体的第一次接触,春天把最美好的温度,给了人的身体。阳光下兴致勃勃的,不只是红桃绿柳,不只是田青水明,还有眼睛,耳朵,鼻子,还有被阳光撩过的每寸肌肤,和上面万千的毛孔。
意:年年岁岁,眼看的是同样的春光,明媚晦暗,田宽水长;耳闻的是如常的音响,鸟鸣啁啾,水流潺潺;鼻嗅的是一样的气味,清幽甜涩,浓淡短长;口尝的是无异的食味,品咂细嚼,人增寿长;身体的是相似的暖风,细雨撩人,春水润嗓。春天,在五彩斑驳的颜色里,在声响缭绕的耳廓中,在弥漫杂陈的五味里,在脆爽香甜的齿颊间,在轻盈雀跃的肉身中,在意醉神迷的一念间。
春天的日子,每一个都格外让人流连。身动意移,一睁开眼,整个春天,就亮了!(王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