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冬天比现在冷多了。为了抵御严寒,村里人都早早地储备了很多柴草,堆在灶膛前。那些柴草基本上都是庄稼的秸秆,还有从外面扫来的落叶。每当饭点,一进村子,你就能闻到淡淡的草木灰的香味。
冬天的草木灰味道要清淡许多。因为冬天的人们一般都在家赋闲,为了省下一些口粮,他们通常都把午饭吃得很晚,晚上又睡得很早,这样不光省下一些粮食,还能省下一些柴火和灯油。
小孩子正长身体,不禁饿,掌灯前如果饿了,就偷偷拿半块剩馍藏在被窝里,趁大人睡着了,才拿出来吃。也有没剩馍的时候,我们兄妹几个就在床上不停地翻身,饿得实在睡不着。母亲听到了,就用手拍拍我们,
“你们咋还不睡觉?”
“睡不着。”
“为啥睡不着?”
“……”
“是不是饿了?”
“嗯。”
“会不会饿得掉床底下去?”
“……”
“睡吧,明天多吃一点,别饿出毛病来。”
过一会儿,真的就睡着了。等到第二天再被问起,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当然也有特例。比如某一天,父亲去做义务工回来晚了,母亲便会烧晚饭,而且是摊煎饼。那时候摊煎饼在乡下可是比较奢侈的美餐。因为煎饼费豆油,摊一回煎饼用的豆油都够我们全家吃一个星期了。父亲坐在灶膛前烧火,我帮着拉风箱,弟弟妹妹也都围在锅台边。母亲摊好的前几个煎饼,都先分给了我们。我们几个端着煎饼,赶紧跑到堂屋里去吃。那味道别提多香了,我们狼吞虎咽地吃完以后,还不忘用舌头舔舔嘴唇上的油,咂咂嘴,再回味一下那诱人的香味,然后就心满意足地去睡觉了。那一觉睡得特别踏实,其实我们都不知道父亲和母亲有没有吃饭,反正等到我们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父亲和母亲早已经起床忙活牲畜和烧早饭去了。
昨天我带着老婆孩子回老家去看母亲,下午天还没黑,母亲就张罗着做晚饭了。
“娘,午饭吃得晚,现在都不饿呢。”我笑着制止她。
母亲迟疑了一下,放下手里的东西,“我其实很久都不吃晚饭了。”
“娘,您为啥不吃晚饭?”
“医生说我太胖了,血压还有点高。”
“娘,您不吃饭饿不饿啊?”
“有点饿,不过饿过了劲就好了,反正又不会掉床底下去。”
“嘿嘿,”我被母亲的幽默给逗乐了,“娘还记得从前的事啊!”
“唉,从前那是家里穷,没东西吃,现在有东西吃了,却又不敢吃了。你父亲走得早,没赶上这好时候啊!”
母亲说到这里,我们的心情都变得沉重起来。我赶紧转移话题,“娘,要不咱晚上摊煎饼吃吧?医生是不是说晚上少吃点,没有说不让吃饭吧?”
“嗯。一个人在家,有时候也就不想做饭了。”
母亲说完这句话,兀自忙活去了。
现在农村做饭也不用烧地锅了,我不用帮着烧火,那熟悉的草木灰的味道也渐行渐远了。
好在,还有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