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蓁蓁
曹植(192-232),字子建,沛国谯(今安徽省亳州市谯城区)人。三国时期曹魏诗人、文学家,建安文学的代表人物。曹植是魏武帝曹操和武宣卞皇后第三子,魏文帝曹丕之弟。后人因他诗词文学上的造诣而将他与曹操、曹丕合称为“三曹”,南朝宋文学家谢灵运更有“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独占八斗”的评价。
1.劝君莫话封侯事
曹植自幼颖慧,年10岁余,便诵读诗、文、辞赋数十万言,出言为论,下笔成章,史载其“十岁余,诵读诗论及辞赋数十万言,善属文。”文采风流,甚至曹操都怀疑“汝倩人邪”,对他极为宠爱。曹操曾经认为曹植在诸子中“最可定大事”,几次要立他为太子。后来因他“任性而行,不自雕励,饮酒无节”,就逐渐对他冷落了。后曹植行为放任,屡犯法禁,多次引起曹操的震怒,而他的兄长曹丕则颇能矫情自饰,终于在立储斗争中渐占上风,并于建安二十二年(217)得立为太子。
建安二十五年,曹操病逝,曹丕继魏王位,不久又称帝。曹植的生活从此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他从一个过着优游宴乐生活的贵公子,变成处处受限制和打击的对象。
黄初七年(226),曹丕病逝,曹睿继位,即魏明帝。曹睿对他仍严加防范和限制,曹植处境并没有根本好转。曹植在文、明二世的12年中,曾被迁封过多次,最后的封地在陈郡,卒谥思,故后人称之为“陈王”或“陈思王”。
提起曹植的政治生涯,就必须涉及他与曹丕著名的立储之争。应该说,曹丕之所以能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胜出,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他拥有嫡长子的天然优势,又因为这种优势顺理成章地成为世族集团共同选择的代理人。这个概括略嫌粗糙扎手,不过衡之史事,大体是不错的。
在争储一事刚刚浮出水面之时,真正受到曹操支持的是曹植而非曹丕,这一点无可争议。再看一看曹植引以为腹心的超豪华阵容:丁仪、丁廙并为曹操同乡丁冲之子,谯沛寒族正为曹操潜心扶植的一支力量,杨修直接出自丞相主簿,更明显的是邯郸淳,曹丕“因启淳欲使在文学官属中,会临淄侯亦求淳”,而曹操的做法是“太祖遣淳诣植”。相对的,为曹丕说话的重量级人物几乎全部出自大族,其中最为典型的是出自河北冠盖清河崔氏的崔琰,虽然与曹植有亲,他还是坚定地站在了曹丕的一边。其余邢颙(河北,曾反驳曹操“以庶代宗”的设想)、卫臻(陈留,拒绝二丁的援引)、桓阶(荆州,曹丕的坚定支持者)诸人,无不出自各地大族郡望。
这其中,最耐人寻味的还是曹魏干城颍川集团的动向。他们的态度缺乏明确的正面传达,但只要了解到汝颖与谯沛二大团体的冲突,作为天下士族冠冕的颍川将倒向谁不言而喻。早在荀彧(建安十七年卒,其时立储之争尚不甚激烈)生前,就有了“初,文帝与平原侯植并有拟论,文帝曲礼事彧”的故事。其后曹丕与颍川关键人物的互动也十分频繁,荀攸重病时他独拜床下,成功立储后则抱着辛毗的脖子得意忘形,甚至为钟繇作了墓志铭。曹植方面则缺乏这种记载,好不容易被曹操安排过去装点门面的一个司马朗也郁郁不得志,倒是弟弟司马懿跟着五官中郎将平步青云。
很明显,如果背后没有曹操作为推手,那么曹植的集团想与曹丕相抗是不可能的。只有补齐曹操晚年与世族的斗争与妥协这一暗线,才能略为一窥立储之后的波云诡谲。冲突最激烈的时候,崔琰与同典选举的毛玠都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其中在前台上蹿下跳的关键人物是丁仪,背后的主导者则是曹操本人。但曹操能做到的也仅此而已,历史惯性很难被一两个人阻挡。从这个角度来说,无论是曹植还是曹丕,都是政治上身不由己的悲剧人物。
“生有七尺之形,死惟一棺之士,惟立德扬名,可以不朽,其次莫如著篇籍。疫疠数起,士人雕落,余独何人,能全其寿?”“戮力上国,流惠下民,建永世之业,流金石之功。”“载主而征,救民涂炭。彼此一时,唯天所赞。我独何人,能不靖乱。”文字皇皇的背后是建安精神的核心:对个人价值与功业的追求,曹丕如此,曹植也同样如此。
2.物情惟有醉中真
明代国子祭酒胡俨在《谯楼画角三弄记》中说:“画角之曲有三弄,乃曹子建所撰。其初弄曰:‘为君难,为臣亦难,难又难’;次弄曰:‘创业难,守成亦难,难又难’;三弄曰:‘起家难,保家亦难,难又难’。”
画角三弄,悲怆的曲调中,蕴含着曹植对帝国命运深沉的忧思。
洛阳在文帝时期再次成为儒学胜地,太学重新繁荣,朝堂上九品中正制则为世家子弟们铺平了道路,另一方面,这个新兴国家的另外一些政策又是向着反方向而去的,最典型的就是苛禁宗室的政策。
按曹丕自己的说法,“自太祖受命创业,深睹治乱之源,鉴存亡之机……重诸侯宾客交通之禁,乃使与犯妖恶同。”曹丕个人对宗室的提防与争储对他造成的心理阴影只不过是加重了这一点而已。显然,这就使魏国面临极其尴尬的局面,他们与宗室不尴不尬地互存着,火山不温不火地奔涌着,站在火山上的人却失去了强有力的藩卫。当司马懿振臂一呼时,他们连一个合适的曹家傀儡都很难找出来了。
“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利剑不在掌,结友何须多?不见篱间雀,见鹞自投罗。罗家得雀喜,少年见雀悲。拔剑捎罗网,黄雀得飞飞。飞飞摩苍天,来下谢少年。”这是曹植的《野田黄雀行》。可是,自投罗网的又何止是曹植呢?至少,在政治智慧上,曹植甚至有时候还未必输于乃兄,至少《求自试表》中对苛禁宗室的批评可谓一针见血。
曹植是一个具有真性情的才子,“陈王昔时宴平乐”。他可以在父亲委以重任之时酩酊大醉,可以对着政敌曹丕倾心吐胆彻夜宴饮,因为他从内心里把他当成兄长而非政敌。我想这大概也是曹操最终弃子建定子桓的原因,曹植想做周公,但曹丕不是周武王。
曹植是一个率性而为的才子,他身上缺少政治家的阴鸷与自律。曹操让他成为弃子,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太爱。不忍他夹在文学与政治之间受苦,最终放手让他在兄弟之中第一个封侯,让他平平安安出仕,痛痛快快喝酒。不必再受政治人心的折磨。可惜,曹操顾得了生前,顾不了死后。曹植命运的悲剧,在曹丕被立为太子的那一天起便拉开了序幕。
3.倩谁临风歌画角
魏晋时期是文学上“人的觉醒”和“文的自觉”时代,我们说的“建安风骨”就是这一时期的文人特质,曹植作为建安七子之一是其重要代表。
内容上,建安时期的作品真实地反映了现实动乱和人民的苦难,抒发建功立业的理想和积极进取的精神,这都在曹植的作品中有所体现。
形式上,三曹完成了由乐府诗向文人诗的过渡,并且确立了五言诗在中国诗史上的正统地位,其中,曹植的探索范围尤为广阔,在七言诗发展上作出重大贡献。建安时期诗歌逐渐与音乐分离,因此在诗歌声韵上,曹氏父子也作出了承前启后的典范作用,比如曹植的许多诗歌声色和美,读来朗朗上口:“绿萝缘玉树,光曜粲相辉。下有两真人,举翅翻高飞。我心何踊跃,思欲攀云追。”后人评价“平仄妥帖”、“八音朗唱”。
思想气质上,司马门事件是曹植一生的转折点,从前期优裕富足到后期的悲凄晚年,他作品中渗透了丰富的忧患意识,到相比其父曹操“不戚年往,忧世不治”的苍莽悲怆的忧虑,曹植的忧患意识表现出一种从天下之忧向个体“本我”之忧的转变,其人格体现出儒道互补的特质,更加细腻敦厚,更富个性,哀而不伤,怨而不怒,气度与精致并存。
三曹之中,本人最欣赏的就是曹植。因为工作原因,我曾有幸参与编纂过我市《光绪亳州志》和《谯城古诗词》二书,得以完整校勘过曹植所有的诗文。
至今犹记那年寒夜,我在午夜时分校点三曹诗。当我读到《赠白马王彪》中的“苦辛何虑思天命信可疑”一句时,如被雷击。连人带椅翻倒在地,竟半个小时不能起身。那种锥心的疼痛,至今思之,仍有余寒。我与陈思王意与神接。千载之后,心有戚戚。
去岁因事回乡,去八角台游春踏青。站在台上,清风徐来,菽麦青青。想起三曹诸人,不由感慨万千,遂口占一绝,附于文后,以飨读者诸公:
建安风流剩此台,天接碧水到蓬莱。
至今登临思子建,画角三弄有余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