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春天乍暖还寒,总不让人放松地抖落冬衣,舒展怀抱。可前几日,走到桃树边细细一瞧,点点新绿,已上枝头。枝蔓上蛰伏着簇簇嫩芽,小小的花苞似鼓足了力气,攒足了精神,正等待着春风的轻抚,誓要为春天绽放出一抹艳红。宋人韩元吉在《六州歌头·桃花》中云:“东风着意,先上小枝头”。
春日疾徐,几日时光悄然而过,暖风开始在小园盘旋,一树桃花便蓬蓬勃勃起来。不知是为了和百花争春,还是自知花期短暂的缘故,桃花似乎开得最是轰轰烈烈,义无反顾。粉的似霞,红的胜火,白的如玉,摇摇曳曳,风情万种。
记忆里的桃花最先是开在二叔家承包的十亩桃林,也是那时村庄的田野上唯一的一片桃林。二叔的家就安插在那片桃林边上,几间砖瓦房,耸然矗立,分外醒目。房后有一片十几米方圆的操场,紧邻着桃林。每逢桃花盛开的时节,操场上总是一片热闹的景象,村里的男女老少成群结队,手里提着竹木板凳,聚集在这里,一边唠着家常,一边欣赏这十亩春光,仿似村庄的春天就是从这里开始的。而我总会和一群小伙伴穿梭在桃林中,追逐、嬉闹。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总是伴着美好。可是,时光不会因眼前的美好而驻足,总是一往无前,碾碎了十亩桃林,也湮灭了二叔的生命,只留下一片桃花的印记,镌刻在记忆里。
而我家的这株桃树,也是父亲从二叔的桃林里移栽的,距今已有二十年的光景。
母亲喜欢桃花,每年桃花开时,二叔家的操场上总会有她的身影。每次赏花归来,她的手里总会握着一朵桃花,一进家门,她就会把花插在发间,在父亲的眼前游荡。而父亲呢,每次看到母亲的俏模样,也总会迷醉在那片时空里,傻笑着,呆立当场,嘴里还不停地念叨“好看,好看!”
可是有一年春天,母亲得了一场重病,身体十分虚弱。在家修养了多日之后,她想起了该是桃花开放的日子了,想去桃林看看,可是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父亲没有答应她的请求。母亲有点失落,精神又萎靡了一分,父亲看着她,心被隐隐地刺痛。
第二天,阳光和煦,母亲拖着虚弱的身躯,缓步挪到院里,却被一树的嫣红深深地吸引,同时也看到了正在树下躬身平土的父亲。父亲抬头看向她,脸上泥巴裹挟着汗水,却露出了如蜜般香甜的微笑。父亲放下铁铲,顺手摘下一朵桃花,走到母亲面前,帮她插在了发间,温柔地对母亲说道:“以后不用再去桃林,在家就好了。”这时,我看到母亲那苍白的脸上,竟晕出了一抹红霞。我悻悻地走到母亲身边说道:“这是我和父亲一起弄的,也有我的功劳。”母亲看着我,脸上浮现了阳光般的微笑,一把将我搂在了怀里,幸福的时光在此刻定格。
之后的日子,父亲每日都会扶着母亲在桃树下徘徊,母亲的发间也总会有一朵嫣红绽放其上,是父亲放的,似乎这个举动已经成了他们之间约定俗成的规定动作。母亲的身体也在桃花和父亲的关爱中,日渐好转了起来,欢声笑语再一次萦绕在这片青砖灰瓦之下。
这样的日子,维持了十年。之后的十年,那株桃树下再没有了父亲,只剩下母亲,时时拂拭桃树的落寞身影。但是,每当桃花开放的时候,母亲总会取一朵桃花插于发间,安放在父亲曾经放过的位置,也是父亲在她心里的位置,永远都是那么醒目、耀眼,至死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