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六,西院金山哥的儿子结婚,大总安排我和笆斗叔俺俩坐账桌子,笆斗叔写字我收钱。
吃过早晨饭,大总喊罢“账桌子设好了,该买饭票的来买喽”,账桌子旁边“呼啦”一下子围了好多人。我说,不要急,排着队一个一个来。我收钱,数钱,然后一边报钱数,一边瞅着笆斗叔的笔尖。二百、三百、五百、一千……虽然这钱不能塞进腰包里,但过过数钱的瘾,也是挺高兴的。
一个多小时后,“买饭票的”潮水退去,账桌前冷清下来,上账的人大半天才来一个,只得干坐着,和笆斗叔闲嗑嗒。
新娘走下婚车的时候,又来一位上账的,是个老太太,佝偻着腰,拄着一根疙疙瘩瘩的树枝,瘦得有点吓人,估计风大一点就能刮跑,穿着黑里透红的家居棉袄,可能一冬天都没换过,上边浮着一层白色的尘末,荡悠着几片碎树叶,左嘴角旁边有颗黑痣,看脸上的褶皱,估计年寿要在八十五以上,但是头发却浓密乌黑。
老太太走到账桌前,解开棉袄上边的两个扣子,抖抖索索地掏出一卷十块的递到我手里。
我把钱拽平捋板正,再反转过来铺在账桌上,狠劲地用手摁平。数钱的时候,感觉最后一张钱不正常,抽起来递给笆斗叔,小声说,你看看这一张钱。笆斗叔接过钱,用右手的大拇指和二拇指搓了几下,说,没有事,收着吧。
笆斗叔干过多年的大队会计,摸过的钱无数,不可能摸不出这张钱有问题,他为什么说这话呢?什么意思?
老太太走远后,我伏在笆斗叔的耳朵上说,你真没看出那是一张假钱吗?笆斗叔浅浅一笑,小声说,孩,面子大于天,她不一定知道钱的真假,你一说是假的,马上大家都知道了,这个饭可叫她吃了?她是你金山哥的大姨,八十大多的人,就靠给人家干活挣点小钱养活自己,不容易呀。
我说,那过一会儿咱咋交账?笆斗叔说,我来安排,你放心吧,绝对圆圆满满,叫这五十块钱给我吧。
婚礼结束后,大总说,账桌子管撤了。笆斗叔把笔和账本子递到我手里说,我回家一趟,你等会儿。五六分钟的样子,笆斗叔回到账桌旁,递给我一张崭新的五十元钱币。我说,咱给金山哥说明就是了,辛苦半天还得自掏腰包,太不值了。笆斗叔说,掏五十块钱护住人家的面子,值。
极少喝酒的我,吃饭的时候,特意敬笆斗叔一杯酒,感谢他给我上的这一课。
人,不管地位高低,学识如何,只要能设身处地的为他人着想,他的人格就是高尚的,他就值得尊重和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