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二月二,全拜母亲所赐。这天,她一准押着我,去剪“龙头”。我讨厌剪头,尤其是剪光头。她可不在乎我在乎什么,只在乎她在乎什么。秀发飘落,我的心也在哭泣。她摩挲着我的光头,乐呵呵地说:剃龙头,好彩头!希望今年能开个好头,从头开始……
最初,我以为母亲是在对我说,望子成龙嘛!为了不剃光头,我发奋学习,寒假捧回一个奖状,但是没用,到了龙抬头,依然又“从头开始”。我隐约感觉到,母亲虽然看着我说那话,但绝非说给我听。她还有什么别的希望呢?还有什么比在乎我更让她在乎的呢?
“光油头光又光,白天赛太阳,晚上赛月亮。”那些年,光头照耀,我摸黑成长。
二月二,母亲照例起得很早。院里院外,她用草木灰撒出很多圆圈,一环一环,绕山绕水。但事与愿违,她没能引来龙,鸡鸭鹅倒是驱之不散。就喊我看守。我也纳闷,难不成圈里有唐僧?引得这些小妖前仆后继。我揉揉眼,打个哈欠,定睛一看,可不是嘛!
圆圈中间,有的放一把粮食,麦子、玉米或黄豆,都是家禽的菜。
虽然要剪光头、起早看灰囤,龙抬头也不一无是处,还有好吃的,比如煎饼、炒豆。
煎饼那个香啊!外焦内嫩,香飘十里,沁入心脾,和母亲一样秀外慧中,虽然一贯风风火火,但此时,我比大家闺秀还矜持。风箱拉得慢条斯理,待母亲摊好递给我,也不舍得大口吃,斯斯文文地一小口一小口,吃不露齿。一个七尺男儿,愣是吃出小家碧玉的风姿。母亲又失算了,本想让我加持为人中龙凤,哪曾想吃出内心的“小公举”。
就风度这块,我还是喜欢吃黄豆。所有口袋,尽数上膛,满载。摸出一粒,用拇指和食指夹住,拇指用力一弹,黄豆飞出,我仰脸、张嘴,收入口中。整套动作,协调、连贯,颇有大将风度。小伙伴们纷纷向我请教,黄豆我都吃撑了,他们依然不得要领。
“二月二,吃豆豆,人免灾,地丰收。”母亲黄豆没少炒,我也没少吃,“大囤满,小囤流”的愿望却鲜少实现。多年后,我才发现她是多么怀才不遇!彼时,我已结婚,知道二月二要接女儿。但从没有人接母亲!外婆、外公死得早,她只有婆家,没有娘家和回头路。
正因如此吧,二月二,她总想着法折腾我,让我替她哭几场。她太要强,泪都不舍得流。
二月二,我在日历上画一个圈又一个圈……小城里,没有草木灰,没有院落,没有粮食……只能纸笔代替,画圈成囤,撒字为豆。画着画着,母亲就一欠身,从笔下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