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在皖北的农村,每年一到冬天的某天,总能看到姥姥坐在冒着热气的地锅跟前,用劈柴炖上一锅鸡汤。起初我并未在意,时间久了才发现好像每年冬天都是如此。年少不解的我问姥姥是何缘故,才知道这一天是“交九”。
姥姥口中所谓的“交九”,就是二十四节气中的冬至,人们从这一天开始“数九”,冬日的寒冷就从真正意义上开始了。姥姥此时喃喃自语起来:“九天一九,十天一伏;春打六九头,五九尾……”
由于冬至关乎着人们的生活冷暖,冬至便在民间逐步演变成过节。关于冬至当节过最早可源于汉代,《清嘉录》中甚至有“冬至大如年”之说。在中国传统的阴阳五行理论中,冬至是阴阳转化的关键节气,一直被认为是“安身静体”的最佳时机。民间更是有“逢九一只鸡,来年好身体”的谚语,它兼具了自然与人文的双重特征。每年冬至到来,最暖心的,便是姥姥炖的鸡汤。
每到这天,姥姥总会去集市上买一只老母鸡回来,到家后烧上一锅开水杀鸡煺毛。从清洗到最后炖鸡,几乎要忙上大半天,等到炖好时天也快黑了。
坐在灶口前,当噼里啪啦的柴火在炉灶中作响,通红的火光照在姥姥身上时,我才细致地观察起姥姥。多年风霜变迁,站在灶台前的姥姥,背弯得像一张拉满的弓。驼起的背让姥姥的身材显得更加矮小,几乎已经和灶台平齐。头上灰白的头发正在侵袭着仅存的几根黑发,眼角旁的皱纹像一道道沟壑,唯有那已经凹陷下去的眼睛,依然炯炯有神。她一只手支着灶台,一只手在四周寻摸着各种调料。
姥姥炖汤时,会在锅里放上姜片和黑胡椒用于驱寒。小火慢炖一下午,鸡汤的清香便会充满整个小屋。不出意外,鸡大腿永远都会先盛到我的碗中,再为我挑上几块肉多的鸡块。
捧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在手里,轻抿上一口,香气经过鼻腔顺着喉咙倾泻而下,而胡椒的热性则在胃中弥散开来,暖意瞬间舒展到全身。
每次吃饭时,姥姥总会叮嘱我要多喝些汤,她说营养都在汤里。喝了汤,手脚就会暖和,天冷了就不容易生病,她希望我整个冬天都能够健健康康的。我知道,姥姥放下去的不仅仅是姜片和胡椒,那香气四溢的鸡汤里,还有她朴素的愿望。
每当灶火燃起,香气弥漫,那熟悉的味道,便植入记忆深处。平淡的食材,经过姥姥的一双巧手,温补着我心灵深处。这个冬天千家万户,味道迥异,但幸福的滋味却何其相同。无论走了多远,总能从姥姥的一碗鸡汤中,寻到爱的出口。
我本以为所有地方的冬至节气,都是炖鸡来吃。后来因为工作辗转到不同的城市,才发现不同地方的冬至习俗真是五花八门。冬至这天有的地方吃饺子,有的地方吃馄饨或汤圆,还有的地方吃年糕、烧腊、麻糍等。其实,不管是鸡汤还是饺子,一碗热气腾腾的吃食,说到底,都是家的味道。我终于明白过来,纵然行遍千山万水,尝尽这世间滋味,都抵不过外婆端来的一碗热腾腾的鸡汤。平淡无奇的锅碗瓢盆里,盛满了心中固守的乡愁,尤其是当我远离她身边身处他乡时,闻到熟悉的香气,我总是神情呆滞地想到与她曾经的点滴,那一碗人间烟火,显得是那样弥足珍贵。
如今姥姥年至耄耋,变成了我为她做饭。冬至来临时,我却发现,任凭我添加何种作料,我都无法再做出那熟悉的味道——独属于姥姥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