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春分,花红柳绿一片,尤其海棠花在枝头靡靡缀缀,似乎是春深如海了。然而,地底下还藏着些许的春意,被乍暖还寒的地气压迫着,在日渐一日的暖风吹拂下,慢慢萌发。
先拱出地表的,是那些压抑了一冬天的草们。这些轮回也摧不垮的生命,似乎比驯化过的动物甚至人类生命力更为顽强。超出的不仅一个纬度,是跨境式的超越。
一条浅浅的淮河,把皖省划成两片儿,南边一片儿湿润秀丽,北边一片儿干燥粗犷,也划开了春天脚步的节奏。沿江南的山区春花将尽,人们早把酝酿一冬的植物芽尖搜罗殆遍,或焯或蒸或炒,端上餐桌,细嚼慢咽,消化的是记忆,分泌的是诗意,而在淮河北岸以北,那些可吃的“春植”,才得渐入佳境。
先吃为快的荠菜不耐老,正月之半才在大棚里胖成一团,到了二月初,蚕豆棵里、蒜苗垄里方显出它们的身影,不过几天时间,路边的野荠还没发育好枝叶,就急急地起秆子开花,口感如草,吃不得了。植物也进化到早熟以自我保护,生怕被人类“竭泽而渔”的地步了?一种叫“酸模”的植物倒泛滥起来,因为口感偏酸,躲过了刀剜镰乂的厄运,牛羊也不吃。虽然叫“野菠菜”,食者甚寡,其实也挺好吃的。
相比而言,在吃“草”方面,淮北之人较之皖南之士,雅气短了些许,譬如杞芽、小蓟,淮北就吃得少些。杞芽、小蓟名字就雅驯,俨然仙人可宝,皖南淑女士子采来当成佐春的小菜,淮北人从前却乏人问津,原因在一个雅字、一个闲字。
杞芽,淮北乡间唤作“甜杞芽”,是野生枸杞枝头攒出的嫩叶,河边地头,横生竖长,看不出一丝的雅意,倒是猪羊喜欢的牧草。熟知此物后,方晓得是一品春天的至味。摘来,滚水焯过,麻油细拌,齿牙间弥漫青青的春气,缥缈的情思蕴含其中。小蓟,土名和杞芽的土名倒个个儿,叫做“凄凄芽”,苦凄凄的,与“甜杞芽”天差地远。按《菜根谭》的说法,小蓟,无疑是人生的良药,既然“嚼的菜根,百事可做”,那么,耐得小蓟的苦味,还有什么东西不可下咽呢?
小蓟之所以食之者寡,淡淡的苦味倒在其次,主要还在其性格倔强,叶片生满尖刺,吃起来“扎嘴”。玫瑰有刺,因其美引人冒险,小蓟有刺,却避开了牛羊的口舌。按说,天生万物,总有一用,小蓟也可食,取在一个早字。三月春风里,小蓟初展叶,及时采摘,洗漉干净,用开水焯几滚捞出,挤干水分,壁着刀细细切碎,麻油酱油淋了,细盐少许,凉拌来,小口细吃,翠绿可爱,色如翡翠,口腔里划过若有若无的麻刺感,似有似无的苦嫩与舌尖味蕾亲切交流,尘俗的气息会淡去许多。
接着春深了,榆钱儿、椿头子、楮树醭纠这些树蔬,就该轮番出场了。
吃完这一波儿,可吃的春物,还要想吃的话,就差不多要再等一个轮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