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茅,学名茅草,又名茅草根、茅根。白茅对生长环境完全不挑,它喜光又耐阴,喜肥又耐贫瘠,耐旱又不怕水淹,粘土、沙土乃至盐碱地,它都能适应。白茅生长繁殖旺盛,根系发达,耗费水肥能力强,对庄稼草坪的生长危害大,素不为农民所喜,均欲除之而后快。
孩子们却很喜欢白茅,因为茅根、茅针都很好吃。
桃红柳绿的季节,白茅也从土里苏醒了过来。地面刚刚冒出新绿,我们这些孩子们就拿着铁锨铁叉下地了。春天的孩子如同春春的草木,身上有使不完的劲,我们在地头、在沟渠沿、在小河边,挖呀刨呀,只为找到又粗又长的茅根。初春的茅根白嫩养眼,用水洗过泛着晶莹如玉的光,白白的,水灵灵的,抓起一根塞进嘴里,汁液肥美糯甜,堪称土中甘蔗。孩子们贪婪地吮吸茅根的汁液,脸上洋溢着幸福,田间回荡着笑声。如今我常想,如果当年有榨汁机,榨出茅根的汁液,一定比大多数瓜果汁还要好喝。
我们把茅根挖走了,留下一地疮痍,是残忍吗?白茅无人耕种,无人管理,它将发达的根系伸向四面八方,大人们都希望把它除干净。在农人看来,斩除白茅是做了一件好事。事实上,白茅是怎么挖也挖不尽的,可谓是“几番除不尽,茎断根又生”,除非彻底深翻,运到田外销毁。被挖出土的茅根,若没有及时拾走,遇见水土又会成活,顽强生长,根本不用担心它会灭绝。
茅根虽然好吃,但挖起来太累,孩子们坚持不了几天就放弃了。半个月后,白茅的叶片之间,冒出一个小卷儿,中间粗,顶端细,就像一个小纺锤。茅针是白茅处于花苞时期的花穗,根根朝天,精神抖擞。茅针是孩子们的最爱,用手轻轻捏住,用力向上轻抽出,茅针与根部脱离,发出清脆的声响,那种感觉不亚于鱼上钩的兴奋。
茅针不但好看,还很好吃。捏了几把茅针,我们躺在河边的草地上,沐着春风,一根一根地剥着吃。茅针的皮是尚未长成的叶子,比较柔软,剥茅针也就像剥玉米。皮剥完,露出里面银白闪亮的肉。茅针肉细细的、长长的,柔白软嫩,惹人怜爱,放入口中,甜丝丝的、软软的,津汁如饴。这是春天的味道,一生难忘的极美之味!我们剥一根,吃一根,悠闲惬意,时光静好。若是好多根茅针肉一起,用手揉成馍的形状,一口吃下去,只觉一大团鲜甜在口中爆开,颇有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豪爽。茅针的清甜绵延多年,是我永远无法忘记的童年味道,丰富了我们单调的生活。
孩子们只拔了极少一部分茅针,到了夏天,更多的茅针抽茎拔穗,变成了毛茸茸的穗子。田野里,到处是白茅的茎秆擎着雪白的花穗,远远望去,一丛丛一片片。白茅穗上的绒毛带着种子随风飘散,落地即可发芽,令农人们防不胜防。茅根的叶子向内卷曲,质地又厚又硬,一不小心容易被它割破手。草木葱茏的夏季,白茅算不上引人注目,但它生性倔强,一副对人爱理不理的样子,人们也对它无可奈何。
茅根春天生芽、夏天开花、秋天挖根。之所以挖根,是因为它能入药,能卖钱。每到秋天,田野里就有一些挖茅根的人,他们抡起铁锨铁叉,将土地挖得很深,才能得到更多更粗的茅根。有个成语叫“拔茅连茹”,是说茅根相互勾连,拔起一棵就带出一团。挖来的茅根,除了解馋,更多的是晒干,当成中药卖钱。还有一部分,是自己留下泡茶喝的,每年奶奶都会认真清理掉茅根上的土,掐头去尾,剪成小段,细心地保存起来。
奶奶不懂药理,也不知配方,但却知道茅根能治什么病。茅根性味甘寒,主要功效是凉血止血、清热生津、利尿通淋,基本没有毒副作用。如果肺胃有热,引起鼻血、咳血、尿血,用茅根配其他简单辅料就能止住了。白茅根清热利尿效果最好,它中空有节,与尿管形状相仿,符合中医取类比象逻辑思维,历代本草都将其列为利水要药。那时村里人用这茅根,治好了很多小病小恙,省去了很多跑医院之苦。
被人挖掉的茅根,毕竟是少数,因为它无处不在,分布极广。霜降过后,茅根在田野留下茂密的叶子,风吹过来沙沙作响。白茅叶不如硬柴耐烧,触之又容易伤手,没什么用途,很可能就会被当成普通野草烧了了事。“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大约说的就是白茅,因为第二年春天,它又会焕发生机。
随着除草剂的应用,农村土地机械化推进,田间地头疯长的白茅越来越少。但我想,白茅永远不会消失,或许挖茅根、抽茅针的人越来越少,当年那些挖茅根、抽茅针的场景也渐渐成了遥远的回忆。有次带孩子春游,走进田野,发现河边有茅针,兴冲冲拔了一把给孩子吃,哪知他吃一口就吐掉了,说根本不好吃!如今的年代,让孩子去抄起铁锨挖茅根,更不可能,那些关于茅根、茅针的记忆,可能只属于特定的年代、特定的人。
经历的人事多了,有时不禁心生感慨,我们很多人,有时就像白茅,不起眼,甚至遭人嫌,不凑热闹,亦不争不抢,但却一直努力地活着,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只为自己活着,且活得坚韧顽强。人生不如意时,想想白茅,有时不禁会心一笑,心下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