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大约一周半时,我决定带他回我的老家去,其中也包含一点认祖归宗的意思。那时我的宗族一脉几乎全在故里,在外谋生的没有几个,而我却是其中之一。
我的父母不肯到我这里来,说是两千多里以外,水土不习惯,还得住楼房,上下不便。这虽然也多少算是实情,我的父亲离开他生活的地方最远处也就是百余里,而我母亲的旅程只是父亲的一半,这自然成了他们的理由。其实,真正的原因我也能揣摩个差不多,他们是不愿增添我的负担,包括经济上和生活上的方方面面,而他们的手里又实在不富余,家里因我们弟兄三人长年累月读书的缘故,一直成功地维持着亏空的局面。
跟着我受尽生活之苦的妻子,同样也面临生活不习惯和言语不通的尴尬,但最终还是选择和我一起回去,妻子只有假期里有空,于是,我们一家三口便在酷暑的七月转道墟城登上了归乡的旅程。
当时的交通实在是不方便,绿皮火车上拥挤不堪,根本没座儿。携妇怀雏拎箱子,沙丁鱼般的我在车厢里一直往前挤,打算找个宽绰的地方歇一会儿,到底以失败而告终。
我所在车厢的过道上全是人,行李包裹扁担箱子食品杂物将通道挤得严严实实,烟味儿酒味儿熟食味儿方便面味儿臭汗味儿掺杂在一起,馊酸得令人作呕。小餐车往返叫卖,我和妻子不得不贴着座椅站起来一回又一回。乘警很是尽责,一遍遍查票,一遍遍警示安全,随之而来的,就是乘客一次次的起立致谢兼让道儿。我儿子也终于以免费的优惠享受了一路的“航空”礼遇,尽管一次次随着他的父亲起伏,但终究能够一直维持着卧姿躺在我的身上飞行。
列车“咔嗒咔嗒”地行进着,时而摇摆,时而震荡,驰过桥梁时则发出空旷轰鸣的回声,枯燥的声响使人昏昏欲睡。我除了要不时看一眼我的行囊,那里面有我给左邻右舍带的礼物和儿子的奶粉什物,还要不时地瞟上一眼疲惫的妻子以示慰问。而最主要的是,我得集中精力抱住孩子,以免由于我的困乏而终止其童年的“首飞”,甚而慌乱中误坐过站而当行李抛下车去。为此,我必须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就是不停地劝解我那双不解人意嗜好打架的眼皮。
就这样晃荡了大半夜,夜里三点左右终于下了车。真自豪自己的体魄,十几个小时的蒸笼,竟然守住了我的水分,即便下了车,我依然大汗淋漓。再看一眼妻子,她竟然不比我差,怀里的孩子也一身是汗。
天亮还得一阵子,坐长途汽车要等到六点半以后,先得找个地方休整一下,以确保再经过四五个小时的汽车颠簸之后,能够面带春风地凯旋。经过与妻子的反复磋商,我们决定找一家离汽车站较近的旅馆,歇歇脚,顺便再“武装”一下孩子……
蓦然回首,那次归旅已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如今,绿皮车多已嬗变为呼啸而过的高铁,曾经躺在我怀里“飞行”的孩子,个头也早已超越乃翁。我不知道,他的脑海里是否会存有那个苦夏深夜里坐车的记忆残片……但不管有或没有,都是财富吧!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因为人生的路,每一步都不会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