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掉到灰窝里——拍不得打不得”,这是流行于故乡的一个歇后语,水豆腐触之即破弹之即碎收拾不起,正说明了它的嫩,因为它嫩滑的口感,因为它的高蛋白高营养,寻常百姓家家青睐。水豆腐价格也亲民得很,两三块钱就够做一盘子,烧法颇多,最清纯最简单的,莫过于香椿拌豆腐。早春的香椿嫩芽,紫赤得发亮,放进开水里一焯,立即通体翠绿,用刀刃抹碎,洒点细盐、滴几滴麻油一拌,白的如新雪,绿的如翡翠,香气直扑鼻息,一箸入口,鲜美得能让人吞了自己的舌头。只可惜一年难得几回尝,有香椿的日子毕竟太短,大多时候,我还是在做麻婆豆腐。
麻婆豆腐之“麻”,我最初的理解是“麻辣”之“麻”,我想做它一定需要放许多花椒和辣椒,按着自己的思路,我总在油锅里炸许多花椒,炸好捞出来丢掉,再炸郫县豆瓣酱和牛肉酱,加水,下切成块的豆腐,下盐、生抽和蚝油,煮透收汁。孩子怕辣,辣椒就不用了,郫县豆瓣酱也是有些辣味的。做这道菜忌频繁翻动,豆腐碎了就没了看相;还忌油少,油少了容易粘锅底。做好端上桌来,鲜嫩可口,香醇无比,舌尖上麻且微辣,特别下饭。本以为这就是颇正宗的麻婆豆腐了,后来才知道,麻婆之“麻”,是麻子的麻,麻婆,实乃脸上有麻子的陈姓婆婆是也,但她这道菜是川菜,确实属于麻辣口味。我俩做法虽有不同,但“婆婆”所见略同,用料和程序大致不差。虽是略同,但麻婆豆腐毕竟为麻婆所创,鉴于版权,我的就叫“张婆豆腐”吧。张婆豆腐一直很受家人欢迎,满满一盘子端上桌来,数箸齐挥,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套用汪曾祺他老人家的话给自己来句广告词:张婆豆腐,豆腐宴里的翘楚!
孩子爱吃煎豆腐,把豆腐切成片,平底锅里放油,一片片铺在锅底炕,炕得生出薄壳,两面金黄,把锅腾出来炒小青菜,即将炒好时,把炕好的豆腐放进去略略翻一下。这道菜青绿与黄白相映,一盘子春意盎然,豆腐外酥里嫩,香而不腻,可口得紧。煎豆腐还有一种做法,就是切片后,每一片都裹上鸡蛋液,再裹上面粉或者淀粉,油煎或者油炸,有更厚的金黄酥皮,用番茄酱加上盐、生抽和水煮透,盛到盘子里洒点葱花,酥嫩鲜香兼备,美中不足就是有点油腻,偶尔吃一次行,常吃就反胃了。
那年在徐州,云龙公园附近的一家小饭店里,吃过一回朱砂豆腐,多少年来一直念念不忘。那盘豆腐端上来时,嫩白中散落着点点金红,这金红,就是所谓的“朱砂”?搛一筷子放进嘴里,滑嫩中有一股沙而糯的感觉,味蕾沉醉,香透肺腑,妙处难与君说。是蟹黄吗?可蟹黄豆腐怎会恁便宜?弱弱地问老板,老板一笑,答曰——咸鸭蛋黄!回来后我试着做过几次,总不似那般美味,想来,大概是没买到那种蛋黄又红又沙吱吱冒油的咸鸭蛋吧。
今天适逢周末,闲来无事,去菜场买来一个鲢鱼头炖在砂锅里,切了两块豆腐丢进去,半个钟头下来,整个屋子里都缭绕着香气,揭开锅盖一看,汤已经牛奶一样浓稠而白,鱼头散开,豆腐成了蜂窝状,正在滚汤里一起一伏地舞蹈,如此火候,洒点芫荽可以出锅了。不知道滋味如何,先遣自己尝一尝吧。我咽了下涎水,夹一片豆腐吹了吹,放进口中,一嚼,蜂窝里满贮的汤汁突地跑了一嘴,烫得我啊呀一声跳起来,天哪,怎么竟然忘了先人的教诲——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