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树木，挺拔者多正而直，直而正也。婀娜多姿者曲屈盘旋，不直不正也。
正而直者，其生也所占空间较小，不枝不蔓，不拉不扯，昂首挺立，有脚下的一块土，有头上的一片天，就足够了。其用也省工省力省心，稍加砍削便中绳墨，不必左看右看，不得其用处；或可大用者，立于庙堂之上不曲不弯不走型，堪称四梁八柱。婀娜多姿者东倒西歪，拉拉扯扯，攀缘附会，极尽其曲；其生也贪占空间，趋光趋阳，争风争水，能钻则钻，能挤则挤，手搭在别人的肩膀上，脚伸在别人的地盘里，以贪为荣，以得自鸣。其用也难中绳墨，颇费心思，不可挑大梁，只可做器具的配料辅料边角料。不过，世人多喜其曲屈媚态，园艺者喜植之弄之，游人欣然观赏，画家笔下亦多曲梅弯树。
芸芸众生宛如一片片树林，长短不一，曲直杂陈。人非树木，但其理一也。正直的人多堪大用，但处外不知躲避明枪暗箭身易遭伤，处内不知逢迎曲屈，多不得上峰所喜，以至结局多令人悲叹。直而正的人赏玩性差，只知低头干活，目不斜视，不顾左右，屏息静气，少见笑容，不善察颜观色，不知见风使舵，不善迎来送往。相反，善曲屈者，倒是内外通畅，左顾右盼，低眉顺眼，摇头晃脑，挤鼻弄眼，卑躬屈膝，点头哈腰，唯唯诺诺，善吹善捧。上峰面前极尽柔态奴态媚态，下属面前耍横露狠，吆五喝六，颐指气使，一日三变，三日十变。正直的人安分守己，不争不夺，有点待遇就会知足知止知恩情。曲屈的人左右逢源，永不知足，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占着今天的想着明天的，有云、有光、有风必争之；为了得到好处，伸手探头，极力踮起脚尖，以至身体扭曲，没了人形。曲屈的人不勾肩搭背走不好路，逶迤蛇行，昼夜兼行。倒是正直的人昂然而行，不知弯腰低头，不知左躲右闪，反倒是到处碰壁，过不了几个桥涵路洞就会额头青肿。
直木留在器具里，直人留在青史里。匠人喜直木，直木先伐；上峰喜曲媚，阿谀得宠。树木越长越直，人则越长越弯；树木老而弥坚，人则老而愈柔。树木幼时多灾，人则幼时得宠；树木老而得尊，人则老而多辱。人非树木，其理难得一致也。
世间是非曲直难述一二，以木喻人未必当矣。做正直之人难矣，难在直人鲜有善遇也，难在直人少有善终也。止可远观而不可近玩者，荷也；止可远观而不可近学者，直人也。直人岂不悲乎？直人岂不可惜乎？斯世有如是者乎？(阿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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