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秋
天说冷就冷了下来。
那些寻着热气,躲到厨屋的蝇子,一个一个像是被施了定身法,趴在屋里的墙壁上,一动不动。母亲引着火,开始温水洗脸做饭。那一片黑乎乎僵硬的东西,被热气一熏,活转过来。两只前爪又开始不停地搓。母亲说,它们在算卦。我不知道,它们能不能算出来夜夜都要挨冻。就这样夜间死去,白天复活,一天一个轮回,一直到很久。
我讨厌它们重生后依然不改的习性。在馍、红芋、锅台、碗沿儿上乱拉一气,就趁它们还在奈何桥上,用烧火棍的黑头,一棍一个,一棍一个,都按死。这下不管母亲的火烧多旺,它们也不能还魂了。
一段时间后,落了大雪。厨屋墙上蝇子的血印还在那儿,蝇子却一个都不见了,我有点怀念它们。厨屋草檐上结了尺把长的溜溜棍,上粗下细,锯齿獠牙的。一家人感觉温暖可亲的地方,也冷了下来,不知道还能去哪里暖和。
厨屋门边的大水缸被冻裂了,缸里的水成了一整个冰坨坨,中心鼓出一些来。
一个傻女人,不知道从哪里摸到庄上,拱到小学校一间教室里。放年假了,小孩子都回了家,教室里堆了很多草。
傻女人穿着家纺的粗布单衣,赤着脚,像是用竹竿和纸糊的假人。
庄里人正吃早饭,他们用小馍盘端着红芋去看。傻女人两只胳膊架架着,用脚尖走。踩着红芋皮就尖叫:踩着屎啦,踩着屎啦。她脚后跟上冻裂的口子,像是红芋上的裂纹,又深又黑。
我递两块红芋给她。她直着眼走过来,一把打掉。她的手指触到我的手,扑面一股彻骨的寒气。她像是遗落在地里的红芋,被冻透了。
太阳很大,刺眼得亮,却分明更寒冷,就像是秋虫的低吟衬托出无边的静寂。傻女人又架架着胳膊,在由人围出的圆圈中,用脚尖走到这走到那,做着各种动作,像是金玲家贴在房箔子上的旧年画。她的眼睛,在架起胳膊的同时发出一种很优雅很虚幻的光。
第二天,庄里人说,傻女人冻死了,在庄北地官路沟子里。我没去看。(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