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贫队长(八)
一连累了几天,马大海想出去透透气,他想到了老骨头。
老天爷难得露一露笑脸,好像一个害羞的姑娘,马上又钻到云层里。如此反复的娇羞,弄得人们心里痒痒的。老骨头斜躺在椅子里,草帽盖着头,头抵在椅背上晒太阳。阳光一会儿来,一会儿走,跟老骨头捉着迷藏。院子里汪着一窝窝水,有虫子在水窝里蠕动,空气中腐烂的气息随处可闻。
马叔,挺自在的嘛。马大海笑哈哈的,高声大气地对着整个院子说。破败的围墙上,蹲着几只探头探脑的麻雀,马大海的到来,打扰了它们,扑棱扑棱飞跑了。
马宝山移开草帽,眯着两只没睁开的眼睛,微微抬起头。马大海来到了他的身边。
上次的信访事件,若不是马大海,天王老子都休想将他弄回来,他非告倒那个狗官不可!
马大海在接待室见到马宝山,他弯下腰小心地说,马叔,你看你叫马宝山,我父亲叫马大山,一个宝山,一个大山,说不定指的就是一个山,您老说是不是?
听马大海这么一说,马宝山将一颗青筋缠绕的头脸,从信访室主任那里转过来,直愣愣对着马大海。好像不认识马大海,又好像在问马大海,你说的是真的?
马宝山怎么会不认识马大海呢?马大海经常在马大洼村晃荡,马大洼的一草一木,马宝山都不陌生,何况一个大活人。
马大海似乎看穿了马宝山的心思,他从口袋里掏出他父亲的身份证,递给马宝山。
姓名:马大山,性别:男,民族:汉,出生1934年9月21日,右边是一个老头的头像。马宝山鼻孔里嗯哼着,自言自语地说,比我大一旬呢。
马大海接着话说,可不是,我该叫您叔哩。
马大海将马宝山带离信访局,去了一家沙县小吃店。正是午饭的时候,不能让老骨头饿着肚子。点了两个菜,一荤一素,要了一小瓶“大白牛”,二两五的,递到老骨头跟前,马大海知道眼前这个老人家好这一口。老骨头不信任地看了看马大海,似乎在说,你小子咋不喝?马大海自然知道老骨头的疑惑,他习惯性地摆了摆手说,下午有个会,不能喝酒。其实,对于公职人员来说,上班期间是严禁饮酒的,但他不能这样说,生怕引起老骨头的额外误解。
赶回马大洼的路上,马宝山在车上打起了呼噜,呼噜一声比一声高亢,好像急速运转的吹风机。不言而喻,“大白牛”起了作用。下了车,马宝山调转脑袋,突然对着马大洼的马背说,我要告倒那个狗官!
这个事情尽管过去了一阵子,在马宝山的记忆里,却刻骨铭心。
马宝山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连续的阴雨天气,他的腿疼得难受,像千万只蚂蚁钻了进去,在骨头里安了家。
马大海将马宝山按下去,自己拿把小板凳,坐在马宝山的跟前。马大海说,今天空闲,咱爷俩拉拉呱。
马宝山坐直了身子,揉了揉眼睛,瞪着比自己矮下去一截的马大海。
马大海先将目光投向了天空,之后才盯着马宝山问,哎呀,马叔,您老在部队都干过啥?
一提到部队,马宝山来了精神。他马上斜歪着身子,将整个脸庞都送到马大海跟前,一条青筋在他额头上若隐若现。马宝山说,你问我都干过啥?不瞒你说,我干的大事可多了。
头一年,刚入连队,部队就开进大别山区。苍茫的大别山,山连山,岭对岭,树挨树,水接水,那可是一块好地方啊。山窝里出了多少个将军,你知道吗?
马大海没有回答,静静地听这位老兵讲他的过去。过去的岁月,对他来说,是一页光辉的历史,他们这代人,都活在历史里。
到了第二个年头,大概七月份,几号记不起来了,部队已经开通了三座大山。将要进军第四座山时,连续强降雨,暴发了山洪和泥石流,山体坍塌,战友牺牲了两个,自己还算幸运,仅仅伤了一条腿。马宝山讲到这里,摩挲着那条伤腿,眼眶里下起了如同大别山里一样迷蒙的雾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