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告别讲台,我会沿着血脉,回到父亲身边,做一个农民。忙时耕种,闲时耕读。
父亲六十多岁了,除了种地,他什么都不会。不会唱歌,不会跳舞,不会打牌,不会搓麻将……他唯一的特长就是种庄稼。一辈子,他似乎只做了这么一件事。不!他还做了件引以为豪的事——供我读书,跳出农门。或许吧,在他眼里,我也是他种下的一株庄稼。
父亲普通、平凡,还常被母亲骂“没用”,但他是我的英雄、偶像。一颗种子加一块泥土等于一个生命、一季丰收。这是世上最奇妙的加法!中学时,老师让我们写梦想。我的梦想是种地。老师批评我没出息,直到我把梦想改成教书,她才露出笑意,鼓励我加油。
当我成为一名教师,发现教书和种地并非楚河汉界!只不过一个在教室里,一个在田地里;一个播下知识,一个播下种子。收获的同样是希望、幸福和满足。所以,父亲是最好的农民,也是最优秀的老师。父析子荷,我的梦想很出息!我和父亲一直做着同样的事!
如今,没有农民愿意种地了,也没有学生的梦想是当农民了。每次学生过东方西方的节日,我都告诉他们:感恩土地,感恩父母。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父母是孩子生命的土壤。
此刻,假如告别讲台,我会记住你们的名字,还有你们青葱时的模样。等有一天,你们自己都忘记了,回来寻找时,我会完整地还给你们。在那段相遇的时光里,我也是你们的父亲,你们成长的引导者和记录者,关于你们的一切,我同样会念念不忘、如数家珍。
成长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我忘了,但父亲都记得。我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他能絮叨上半天。那么多年过去了,他言色间还满是深深浅浅的痛。父亲爱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对我,他骄傲地说中了,也落寞地印证了——“看”,他成了我生命的看客。
那些庄稼比我忠贞,父亲也更熟稔于胸:看一看成色,就知道是那块地的;咂一咂味道,就知道收成如何;掐一掐硬度,就知道何时“启程回家”……甚至地里的野草,他也信口拈来:马玲菜、牛繁缕、猪殃殃、狗牙根、鹅绒藤、狼巴草……满满的都是往事。
我何尝不是呢!那些学生,调皮的、捣蛋的、活泼的、内向的……一说起来,就絮叨个没完没了。我没有父亲的坚韧和隐忍,用重复的劳作挽留时光,一件事就能做一辈子。但我可以用手里的笔,描绘时光参差大小的脚印,记录或再现岁月流逝的点点滴滴。
我是讲台上的农民,父亲是田地里的教师,写作是血脉里的传承。于我,每一个学生都是篇锦绣文章;于父亲,每一粒庄稼都字字珠玑。人生很短,一辈子只够做好一件事。我希望像父亲那样,守着土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把生命当作一粒种子,春华秋实。
假如告别讲台,我会回到乡下。生命是一支彩色粉笔,那块土地是我的黑板,所有的草木虫兽都是我的学生,所有的荣枯兴衰都是我的孩子。在那里,一辈子刚好够做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