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理头发,看似平常,却是每个人的“头等大事”。
小孩子大都不爱理发。刚出生不久的婴儿,第一次剃胎毛时,多半会哭。不知道是不是因此留下了阴影,但一听说起剪头发,大多小孩子便如同生病进医院看见穿白大褂的医生似的,平常的野性好动顿时销声匿迹,恐惧得差点咬破了紧闭的嘴唇,如临大敌。
我也不例外,小时候,最害怕的就是被父母带着去理发,每次听着发剪在头上像后来在城里看到的园艺剪刀一样“咔嚓咔嚓”地来来回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每次理完发屁股离开凳子站起来的时候,我甚至会立即伸手去摸一摸,确认了自己的脑袋还留在脖子上,确认了脖子上没有伤口没有黏糊糊的血,才把一颗悬到嗓子眼的心放下去。
后来,随着渐渐长大,虽没有了孩提理发时的杯弓蛇影,却试图蓄长发,对父母、老师的催促和责骂置若罔闻,一两月不去理发店。那个时候,看见社会上不少年轻人留长发、蓄长须,穿一条长长的喇叭裤,手提收录机,嘴叼香烟,无拘无束的,要多神气有多神气,于是一边模仿,一边又承受着父母、老师“长大当二流子去吧”的呵斥,而终归不敢留太长。
“好日子”是在离开家乡到外地上学之后。感觉自己像飞出了笼子的鸟,摆脱了束缚,便学着画报上、挂历上的四大天王、小虎队,把一个中分头越留越长。两三个月不理发,那是常有的事,遇到有人劝我理发,我会理直气壮地用“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话搪塞。每天洗漱,我就拿一把小梳子,对着小圆镜梳洗打理;每次出门或从外面回来,我也拿起小梳子,对着小圆镜梳理。按当时室友的话说,我一头直溜光滑的长发,“蚂蚁摔八百个跟头都爬不上去”。
这样“长发飘飘”飘进了三十岁的门槛。到了而立之年以后,不知道从哪一天起,头上冒出了几根白发来。拔吧,心里老是惦记着父辈们那句话:白头发不要拔,越拔越多;不拔吧,它就像稻田中的稗子,又壮又扎眼。左右为难之际,想到油腻的头发几天不洗自己就难受,别人见了也难受,于是走进理发店,干干脆脆地剪了个小平头出来。
现在,大约二十天我就会去一趟理发店,一个平头的形象保持了十来年。常去的那家理发店的师傅已经对我非常熟悉了,只要见我踏进门,问都不用问,拿起发剪一阵行云流水,不足半寸长的短发就纷纷扬扬从我头上飘落了下来。偶尔因特殊情况去其他理发店,认真、敬业的理发师傅一听说我要理平头,便会热心地提醒我:“你发际线高,额头显得很宽大,头发如果留得太短,可能会不好看!”我听后一乐:“管它好不好看呢,又不找对象不娶媳妇了。”
我已经很喜欢板寸头带来的这种清爽了,觉得像一块刚被除过草的荒芜地,干净,透风,能更直接地接受阳光。去理发时,我时不时还会想起一个段子:无论多么位高权重、高高在上的人,在理发师面前也得低下头来。想到平素遭遇的那些官不大架子蛮大、眼睛有光却目中无人的家伙,我像找到了某种慰藉似的,心里竟平衡了许多——还以为他们高昂的头颅不会低呢!
在今年的新冠肺炎疫情中,我该吃就吃,该睡就睡,该宅就宅,该上班就上班,心里倒还淡定、平静。唯一惶恐的是,疫情严重那会儿,理发店都关门不营业了,这“头等大事”久久得不到解决,离“F4”也就不远了。好在疫情不久后就得到了极好的控制,那天理发店开门营业时,我第一时间跑了进去。
当理发师傅贴着头皮剪飞近两个月未打理的头发时,一根又亮、又粗的白发落在我跟前。我伸手捡起它,端详了半天,对着面前镜子里的自己和身后忙碌着笑而不语的理发师傅,说出了一句颇有几分诗意的话:“这一根白头发,亮瞎了岁月啊!”
岁月这东西,真是神奇!除开年少懵懂不说,人到中年以后,真是越来越喜欢删繁就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