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族的踉跄

——颜集镇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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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麦新割,太阳下,麦茬地发出金灿灿晃眼的光彩。已入盛夏,各种植物蓬勃旺盛。春玉米展开宝剑一般的叶子,浓黑成森林的模样,大豆还没有种下去,西瓜地里却是藤蔓逶迤一片,时不时的,篮球一般的西瓜从藤蔓里鼓出来,向天地炫耀。河沟边,金丝桃开成黄艳艳花海,苍耳子、野麻棵枝干浓绿,草丛中,偶尔冒出商陆——土称浆果子的身姿,椭圆形的肥厚叶片下,枝丫上结满了颜色尚青的小果子,要不了多久,浆果变黑的时候,甜甜的滋味,就会吸引农家的儿童和野兔们等小动物来悄悄觅食了。

穿过五马桃园,驰过大块新割的麦田,一片绿色摇曳之中,亳州东北部边陲重镇颜集,就收入了眼底。

地理颜集

人生有许多吊诡之处。金粉包裹着的,也可能并非真佛而是泥胎木偶;丑陋的斑驳老蚌壳内,说不准就有璀璨明珠。

单从名字揣测,许多真相就会失之交臂。

出亳州城向东北四十里,颜集镇就在这里镇守谯城边陲。她北与河南省虞城接壤,东北与夏邑县连接,东面与永城市相守望,是个两省交界、四县(市)接壤的农业乡镇。

境内沟河成网,杨河、包河一南一北、一纵一横,勾连着一块曾经名动亳州志书的重要水域:花马潭。

说起花马潭,年轻的颜集人茫然无知。不能责怪他们,是山河剧变的太猛烈了!看看史书,神州上古曾经的“九大湖泽”,至今还存在的也不过区区三个了:彭蠡泽(今鄱阳湖)、云梦泽(今洞庭湖)、雷泽(今太湖)。另外的,哪里还有踪影呢?最大的那一个“大陆泽”,一滴水也不存在了,至于孔子叹息湖畔捕获麒麟的巨鹿泽,到哪里寻觅呢?这些动辄几百公里的湖泽尚且沧海桑田,何况亳州的花马潭呢?

在清代亳州地图上,境内是有两方湖泊的。清游湖,方广60里,在城父之南;花马潭,方广20里,在颜集北面,约在界沟集一带吧。湖,是不存在了,但当地方言中还残存着影子,年长的颜集人会说“这儿是湖地”,并非捕风捉影装土气,而是传承沉淀如此。

历史的面貌,还原不易。

历史深处的颜集

中原地区,以姓氏命名的乡镇可谓众矣。谯城境内就有张集、张店、赵桥、魏岗……,但颜集之“颜”,却是士族血泪的见证。

中华史上,共有两次“士族南迁”,都是读书人凝结的斑斑血泪。一次西晋灭国,司马氏逃亡江南,许多读书人随着皇族车驾“举族南渡”,虽然兵荒马乱,但相对秩序还算井然。而北宋这一次,就狼狈了许多。金人凶残粗暴,读书人自然怀念赵家对文人的好,但凡识几个字的,莫不争相南渡,至于旅途生死,哪里还顾上排卦问卜?

说起宋朝,多数读书人都有悠悠向往之情。确然,在两千年的封建时代里,“两宋”是个“异数”。三百年间,士大夫和君王共治天下,民主氛围不说,就没有一个读书人死于专制的,文人犯了事儿,大不了的,也就“流放岭南”,传播文化去吧。对宋朝的评论,向来观点对立,政治家认为,宋朝金瓯有缺,燕云十六州陷于胡虏,不够强大,屡有边患,而且委屈求和,拿金钱买和平,君主活得憋屈,比之秦皇汉武,腰杆子不硬。对于老百姓而言,体会不同,两宋官民富庶,远超前代,当时的GDP占了整个世界的十分之六,比今天的美利坚牛气多了。民间相对富庶,“徽钦二宗”父子,虽然一个写字画画,一个修仙炼丹,但对老百姓不坏,这就够了。问题出在“富而不强”,不免遭贪婪者觊觎,富裕反而成为罪过,于是金人挥鞭南下,“二帝蒙尘”,康王赵构渡江另立朝廷——历史上第二次“士族南迁”,重演了。

唐宋以降,中华本土文化出现了两条千年传承不断的世家,江西龙虎山“正一”道教张家,代代天师,所谓“百年的王朝,千年的正一”,每一个皇帝登基都要专使册封新天师的;山东曲阜儒教孔家,代代“衍圣公”,所谓“皇帝轮流做,圣人生孔家”。正一道隐居深山,远离战乱,过的是山中神仙的日子,山东儒家可就难了,孔门四圣“孔孟颜曾”,都在山东平原,胡虏铁蹄踏来,只能逃生他乡。“士子南迁”的路上,都是羸弱的书生、趔趄的学子。

北宋这一次的南迁,曲阜“从圣”颜回的后人也只得背负行囊,一路踉跄南渡。狼烟突起的土路上,不知道有多少“士族”埋骨丛莽,抛尸荒野。有一支颜姓族人逃难至亳州小洪河边时,再也无力前行,只好停下脚步,垦荒驻扎。几代以后,有感于祖先“居陋巷,一掸食,一瓢饮,不改其乐”的祖训,更迁移至五马之北的花马潭畔定居,繁衍日久,在高冈上辟市交易,颜姓群居,定名“颜集”。

颜姓是“从圣”之后,族谱记载不断,这一段坎坷经历,就保存在亳州甚或全国的颜家谱系里,自北宋南来,已传承800多年,颜回开枝散叶,已有76代。

亳州是移民地区,现存居民大多是明洪武从“大槐树”“老枣树”迁徙而来,但比之颜集颜氏,显然都晚了300多年。

两条河流的缠护,一块湖泊的累蕴,淀积了颜集土沃水肥的生态历史;两省四县交壤,一条官道通徐海,突出的战略位置,又决定了此地民众敦厚倔强的个性。每逢朝代更迭,民众必有感应。大泽乡的揭杆,斯地似有波及,“两晋”“两宋”的“衣冠南渡”,尤其北宋朝廷蒙难、康王赵构南迁,更为斯地烙上极深的印记。及至抗日烽火、“解放战争”,颜集人均投入其中,既有被日军虐杀的义士,也有沉渣泛起的“会门”暴乱之徒,英雄匪寇,迭往沓来。颜姓人没有辱没祖宗,历代均有人才崛起,明代的抗倭将领“福州总兵颜光旿”、当代著名画家颜语,都是亳州颜家涌现的杰出代表。

颜集的文化沉积

厚重的土地,显然易生对天地自然的敬畏,对大自然的崇拜,自然产生寺庙场所,这一点,大约全人类几乎同步前行。外国兴建教堂,中国修建寺庙——庙宇的密度,一定程度展示一地的文化高度、文明程度。

颜集镇境内,方圆不过几十里,曾有过大大小小十几座庙宇,历史文明可见一斑。

镇上原有庙宇四座,土地庙、火神庙之类,都是一个集镇的“标配”,算不上突出,如同消防、治安队一样不可缺少,但,最大的“人祖庙”就非同一般的小庙了。阔大的遗址“老庙台子”,占地约有七八十亩,规制不小,而其庙产更有五顷四之多,换算成今天的单位就是540亩良田,算得上富甲一方、足以支撑善事的宗教场所了。至于信仰,能看出颜家秉持的儒家思维,供奉有“中庸”做派,很能“兼顾”民间意愿,最早是“伏羲太昊氏”的“下院”,与淮阳“人祖庙”一脉相承。不知多少年的演变,最后成了佛家香火,寺庙由和尚主持,想必是“人祖”与“佛祖”共治了庙毁已久,详情难明,但至少到1946年左右,“刘和尚从密道逃走”的情节看,还是由和尚经营庙宇的,关于这个,老人健在,口述甚翔。

出了颜集,穿过包河,以草寺为轴,由南向北,历史上分布着三座庙宇,历史久远,来头不小。

传说与洪水有关。

一场大洪水,冲出三个高台,相隔三里。每个高台建了一座寺庙,俗称“三教堂”。最南边的叫“温集寺”,北边的是“曹堂庙”,中间这座,叫作“曹寺”。

温集寺、曹堂庙均已不存。“曹寺”遗址曾建过一座学校,并校之后,废楼仍在,就有村民恢复历史重新供奉了佛像,算是对往日的回味。

“曹寺”名堂不小,传说是曹操屯田练兵的遗迹。文帝曹丕在位,把先王的遗址都祭祀起来,故而称作“曹寺”。不知哪年大火焚烧了瓦顶,和尚们一时不及修缮,为避风雨,权且收割芦草覆盖,远望皆草,俗称“草寺”。

传说纷纭,不易考证,有说源自春秋战国的,有说传自汉末曹操的。最近的证据却是清代中晚叶,较为可信。门前老井,青砖圈围,故老说是古井,不知淘自何年。井台尚存断碑,碑文依稀,曰“报恩寺”。居民说“山主”姓潘,山东人,虔心佛教,捐资兴寺,最后屡遭劫难,把一双儿女都卖了,才塑造了金佛,光彩照人,夜里不用点灯就可以照见佛经,后毁佛之时刮下来金末有铜钱厚薄,云云。

曹堂寺却和游戏有关。说曹村有个游手好闲的农民曹鹞子,爱好斗鸡走狗打鹌鹑,一天下地干活,看见谷子地里一对鹌鹑斗得正欢,收工时,这对鹌鹑还争斗不息,曹鹞子大奇,下网子捉到了。结果,这对鹌鹑斗无不胜,所向无敌,一个铜嘴一个铁嘴,一直斗到北京城,赢钱无数。最后献给了皇帝,皇帝一高兴,封曹鹞子为“御儿干天下”,赏钱无数,他就在高台上建造了“曹堂寺”。

传说没有年代。辨证看来,多半是民间传说。对照历史,符合传说人设的皇帝,宋代、清代都没有,只有明代朱元璋的儿孙,似有喜欢这样胡闹的,比如武德皇帝朱厚照,是不是他呢?胡闹荒淫的个性,倒是很有他的影子。

存疑吧。

走马看颜集,印象未免粗疏。颜集人谦逊,自嘲说颜集是农业乡镇,没有特色。纵向看来,那些辉煌一时的名镇、名村,如华西村、大邱庄之类,最后都被历史遗忘,有的还成为笑柄。作为土肥水沃的颜集,生态良好,农业稳定,远离工业污染,生产花茶、矿泉水。也许将来,因为没有特色,反倒成为其“特色”,却能在历史上站稳脚跟。

且走且看,谁说得准呢?

(责任编辑:支苗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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