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红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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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过去,小学同学多半记不得了,但有位叫红高的同学,至今不能忘却。

红高不高,白瞎了他的名字。他笨拙寡言,愣头愣脑,同学们爱逗弄他。“挤尿床”把他排在中间,几下就被挤出来;“老鹰捉小鸡”,让他站在队尾,甩得气喘吁吁;“砸蒋秃子”,也总是他输,被两个同学揪着耳朵下饺子。学生都是本村或邻村的,一起上学玩耍,不怕被谁欺负,就怕被大伙冷落。

我俩同桌。说是同桌,其实刚上小学时,学校还没有课桌。都是一条条砖坯垒就、糊了泥巴的台子。七八岁的孩子好动,你推我搡,台上的泥巴就开裂了。每天放学,我们到操场挖土和泥,重新糊上一层。一早到教室,用破鞋底拍打得平平整整,光光溜溜。红高的泥台子总是糊得坑坑洼洼,同学们笑红高笨,他咬着嘴唇,垂下眼帘,不吭不响。

红高爹是民办教师,教我们数学,眼睛鼓鼓的,不怒而威。他课教得好,人精明。儿子红高却不给他争气,成绩在班里总是倒数,尤其数学最差。这让他很没面子,恨铁不成钢,经常拎着红高的耳朵,把他拎得老高。红高上有哥,下有妹。人都说,头生娇,末生娇,当中加个嚢屎包。他哥比我们高几个年级,成绩很好,妹妹也乖巧可爱。唯有他,呆呆愣愣,木木乎乎。每提到他哥,他爹都眉飞色舞;一看到红高,马上眉头紧锁,一脸不悦。

红高天天穿着他哥下放的破裤子。那天下课,他一高兴蹿到了板凳上,后排同学见他裤子破洞里露出白白的皮肉,拍着手喊:小红高,大木乎,穿个裤子露屁股。同学都跟着起哄,红高羞得头差点钻到裤裆里,腿夹着,紧紧贴在板凳上。等同学都走了,他才磨磨蹭蹭落寞地回家。

二年级那年夏天,雨水三天一场,两天一场。村里坑连坑,塘挨塘,都是黄拉拉的泥水。连天阴雨,那个突然放晴的午后,分外闷热,蝉在枝头歇斯底里地鸣叫。男人找个树阴呼呼午睡,女人也扎在屋里不愿出头,反正也干不了什么。我们这群小孩子,泥巴玩够了,满头大汗,一合计,干脆去庄东头的大坑洗澡去。那个坑大,深,没有猪屎羊粪。村里男孩大多会水,在黄泥汤里扎几个猛子不成问题。女孩不敢下水,坐坑沿上,把脚放水里取凉。

村东大坑里,果然满满的泥水,在太阳下漾漾地闪着光。男孩们光着脊背,拉开架势,准备跳进水里玩个痛快。红高也在这群孩子里,他仍穿着那个补好的破裤子,咬着嘴唇。他走近坑沿,裹裹裤腰,长吸一口气,肚皮瘪瘪的,露着肋骨,嘴里咕哝着:“谁说我不行,扎猛子第一名。”只见他猛地一跃,“噗通”一声激起一片浑浊的水花。旁边伙伴见红高抢了先,有些沮丧,嚷着:“木乎,你出啥风头。”漩涡慢慢扩散,却不见红高露出头来,大家都忘了下水,瞪着浑浊的水面。又过了一会儿,红高还是没有影儿,我们开始慌了,赶紧去喊大人。

后来,村里人都跑来了,几个男人轮番下水去摸,又找来钉耙滚。终于打捞上来时,红高的肚子鼓鼓的,眼紧闭,脸乌青,破例不再咬着唇,而是张着嘴巴。有人牵来了老牛,红高一动不动,像面条似的被搭在牛背上。他爹铁青着脸,一圈圈牵着牛转圈,他妈在那边哭边数叨:你个木头啊,根本不会水,你说你逞啥能啊。我们也都吓坏了,在一旁呆立着。老牛驮着无声无息的红高转了一下午,红高到底还是没能再醒来,被他爹用草席一卷,埋到了东地里。

红高变成了一堆黄土,还是那么矮,那么小,那么沉默。

(责任编辑:支苗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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