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棵小草撑着泛黄的身躯在风中摇曳的时候,它便明白,秋天来了。
秋来,感知最深的不是人,而是树叶和草尖。入秋前几天,白杨树叶的水分已慢慢被秋阳蒸发,叶子蜷缩,浑身的青春不再。用不了几日,泛黄的叶子像一只蝴蝶倚在梢头,俯视数年来不变的人间秋景。这时,秋风微过,一片树叶落在她的脚边。她低头,看了叶子许久,又回身坐在椅子上看向头顶那棵树。树叶不是很密,也说不上稀疏,阳光自然地从罅隙间落下来,伴随树叶落下来的,还有她并不值钱的眼泪。
不错,她考试失利了。不知道怎么向家人开口,她难以面对那些期待的目光。悔恨、内疚、不甘一起涌向她的心头。她很平静,因为她知道死亡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的生命也不像树叶,每年都有机会随风起舞。
狗尾巴草在不远处的草坪上摇曳。她坐在那里很久了,从早晨一直坐到夕阳西垂。夕阳是金色的,给万物做了免费的镶嵌。那一片狗尾巴草,褪去了年轻的外衣,枝干在夕阳中挺立,有的因为籽粒过于饱满而垂下了头,但身姿依旧挺拔。这让她想起她经常垂下头,并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自卑。她有青春,但她的青春被包裹上一层灰色的外衣。她看到班里那些富有的同学,一身名牌,成绩又好,像骄傲的天鹅,她的角色就是丑小鸭。
她攥紧口袋的衣角,盯着那一片狗尾巴草。想到自己的童年,会和玩伴一起去揪大把的狗尾巴草,狗尾巴草穗很柔软,胖胖的,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她和草一起度过了童年。她也像一棵草,身上的衣服是季节赐予的,单调而朴实。父亲会用狗尾巴草编小兔子,但很少编,因为父亲要起早贪黑干活。想起父亲斑白的双鬓和风吹日晒红黑的皮肤,她更不想回家。
公园渐渐蒙上了眼睛。
她看到树叶落下,但是树没有倒下。狗尾巴草不再年轻,但它有笑容,身姿挺拔,定格在那里,成为风景。她想,狗尾巴草今年的生命在此告一段落,明年依旧会生根发芽,只要它的心不死,就一定会有生命力的。像史铁生在《我与地坛》里说过的那样,地坛破败但不荒芜,狗尾巴草失去生命,但有灵魂。秋风带走了狗尾巴草的生命,却留下了它的灵魂。它站在那里,用一个灵魂拯救了另一个灵魂。
秋风又起,她起身,拍落身上的叶子,快步走向那片狗尾巴草。她蹲下来,掐了一根最挺拔的,攥在手心里,走向公交站台。
下了车,她看到父亲的眼睛一直盯着来来往往的公交车。很多年,沉默寡言的父亲一直这样,送她坐车,接她回家,风雨无阻。当然,她尝过秋雨的味道,又冰又凉,她知道父亲尝过的雨远比她多得多。他曾站在大风大雨大雪里,他一直用他的生命在等她。等的也许并不是成绩优异的她,而是在等一个女儿回家。
她跟父亲说留校打扫卫生,回来晚了。父亲没说话,示意她坐车,她发现自行车的后座上多了一个坐垫。
他们一起走在秋风里,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像唱了一首歌,她明白,那是秋风送给她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