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禽戏作为中国最重要的养生功法之一,由我国古代名医华佗创编而来,学术界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对五禽戏进行深入研究,当时主要集中于版本考释、演变发展和历史渊源等问题。进入二十一世纪以来,人们开始用现代医学的视角来审视五禽戏,而有关五禽戏的生活史、文化史的考察,则被有意或无意地忽略了,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相较于大多数史书和养生家著作的陈陈相因,古诗文中有关五禽戏的记载显示出了较强的连贯性且生动活泼。亳州作为华佗故里、五禽戏的发源地,也把华佗五禽戏的传承发展作为建设世界中医药之都的重要内容,纳入国民经济发展规划。从今日起,本报特开设“诗话五禽”栏目,刊登五禽戏相关诗文和诠释,希望能够为喜爱或研究五禽戏者进一步研究、传播五禽戏提供一些更为有趣的补充。
一
五禽戏是中国历史上一个重要的养生功法,今天人们谈起五禽戏,往往会有一个定名的问题,即虎、鹿、熊、猿、鸟何以称为“五禽”?
据《尔雅·释鸟》说,两只脚有羽毛的动物叫做“禽”,四只脚身上长毛的叫做“兽”。在这一点上,许慎在《说文解字》表达了不同的观点,他说“离,山神,兽也。从禽头,从厹从屮。”“禽”是一个象形字,这个字和“离”“兕”的字头相似,是走兽的总称。段玉裁为《说文解字》所作的注解就这两种观点作了进一步解释。他认为“禽”的偏旁是“厹”,而厹是兽类的脚印,鸟类的踪迹不叫做“厹”。所以仓颉造“禽”的本意是“兽”这是很明确的。用“禽”来表示鸟类,这是假借的用字法,时间长了就成了鸟类的专属词汇了。《说文解字》中的解释就是立足于“禽”的本义而说的,所以很多古代的经籍典章里面用的“禽”字,有的是说鸟类,有的是说兽类,有的两者都有。《白虎通》这本书曾解释说,“禽”是鸟兽的总称,是个象形字,“厹”指的就是他的脚印,而其中的“凶”则模仿了它的声音。“禽”和“离”“兕”的字头相似,就好像“鱼”和“燕”虽然一个在水里一个在天上,却都是“灬”字底一样,“能”(即“熊”的古字)和“鹿”的脚一样。
综上,“禽”字本是一个象形字,意指走兽。因形似而又被借指飞禽,是用字法,后世将“禽”用来笼统地指代禽类和兽类也就顺理成章了。
二
五禽戏由华佗创制,但并不是一蹴而就的。早在五禽戏出现之前,导引操既已存在,长沙马王堆出土的导引图已被公认为我国历史上最悠久的健身功法。稍晚一点的《淮南子·精神训》也提到了:“若吹呴呼吸,吐故纳新,熊经鸟伸,凫浴蝯躩,鸱视虎顾,是养形之人也,不以滑心,使神滔荡而不失其充,日夜无伤而与物为春,则是合而生时干心也。”其中涉及了熊、鸟、凫、蝯(猿)、鸱、虎等“六禽”。因此我们可以说,五禽戏并非华佗单纯模仿动物形态而创制的,至少在此之前还收集了其他的导引术动作,并结合先秦养生理论和自己的医学实践经验,重新编排而成。比如康熙皇帝说:“华佗五禽之戏,本于庄周‘吹呴呼吸、吐故纳新,熊经鸟伸’。导引养形之术,各有所由来矣。”他认为华佗创制五禽戏的理论基础是《庄子·刻意》。当然,还有别的说法,如明人杨慎指出,“华佗有五禽戏,《道经》又有熊经、鸟申、凫浴、蝯攫、鸱视、虎顾、鷮息、龟缩,谓之‘八禽’。”《夜航船》和《医暇卮言》亦有“八禽”一说,但此说不见于明代以前文献,存疑。
目前能够看到的最早的关于五禽戏练习方法的文字记录,见于陶弘景的《养性延命录》。
虎戏的练习方法是,四肢着地,往前跳跃三次,退后两次,伸长腰板,猛然仰望天空,随即回到原来站立的地方,前后跳跃动作各重复七次;鹿戏的练习方法是,四肢着地,伸长脖子回看,左边三次,右边两次,双脚做伸展运动,左边三次,右边两次;熊戏的练习方法是,仰面躺下,用双手抱住膝盖下方,以两手抱膝下,用头带动身体往左右两边各偏七下,然后蹲在地上,轮流用左右手承重触地;猿戏的练习方法是,引体向上,伸缩身体,做七次,用脚倒挂身体,向左右运动七次,用手勾住物体,双脚向后站立,头部向下七次;鸟戏的练习方法是,举起双手,抬起一只脚,伸展双臂,鼓足力气,左右交叉七次,坐在地上,伸直双腿,用手尽力抓住足底,做七次,伸展收缩双臂七次。
白云子说“久视伤血,久卧伤气,久立伤骨,久行伤筋,久坐伤肉,是谓五劳所伤也。”“七伤”则是由人的喜、怒、忧、思、悲、恐、惊等情绪带来的身体上的伤害。这个时候,可以做一做五禽戏。因为“五禽之导,摇动其关,然人之形体,上下相承,气之源流,升降有序。”栖真子说:“华佗观察五种禽兽的动作所制成的导引操,原理是人体如果太久没有运动,气血凝滞,疾病就出来了。活动一下,身体得到伸展,血脉融汇通畅,身体就好起来了,所以后人争相学习,以求长生。”明朝胡文焕提出了练习五禽戏的强度,即“夫五禽戏法,任力为之,以汗出为度。”唐代朱少阳在《黄帝外书》当中得到了岐伯导引的精髓,他结合华佗五禽戏的理论,制作出了三篇《导引图》,可惜没有流传下来。
三
从隋朝开始,历史上留下了许多的与五禽戏相关的诗文,如:“闻道偏为五禽戏,出门鸥鸟更相亲。”(柳宗元)。“既通九岁之宜,兼善五禽之戏。”(《段球》)“海上呼三岛,斋中戏五禽。”(《寄华岳孙逸人》),这两句诗文都出自李商隐写给朋友的信件,我们可以看出,当时会“五禽之戏”俨然成了一种人才评价的标准,而孙逸人面对陡峭的华山和高大的松树依然身手矫健,这主要得益于他“海上呼三岛,斋中戏五禽”。这足以证明,唐朝无论在道家还是在民间,人们都有练习五禽戏的习惯,并且引以为豪。
在宋代五禽戏是文人的一种生活风尚。王安石到朋友家里去,他的朋友家里就挂着五禽戏的导引图,“北堂画五禽,游戏养形躯”。“梅妻鹤子”的林逋,更是五禽戏的狂热爱好者,“遗编坐罢披三豕,小轴行当倦伍禽。”有一天梅尧臣和虚白上人拜访林逋,三人结伴到村里划船游玩,走着走着,就远离了村庄,路上只剩下了道观,只能看见四周烟雾缭绕,春水初涨,蓬松的河岸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三人走到僻静的地方,嘻嘻哈哈,练起了五禽戏。
元代的虞集曾经在《幽禽》一诗中写道:“老石为谁媚,幽花两清丽。春深不见人,聊为五禽戏。”成吉思汗的重要辅臣耶律楚材的儿子耶律铸,他想要做一名隐士,却又没有陶渊明那种“心远地自偏”的境界,周旋于释道之间,好求仙,信扶乩,自号“独醉道者”“独醉痴仙”。他说:“元化唯珍五禽戏,通明殊玩两牛图。”练一练五禽戏,赏一赏《两牛图》,悟一悟道家真味,醉心于阅读经典和著述。
明代宗室朱多炡生病期间收到了朋友的来信,很开心地说:“慰藉烹双鲤,支持戏五禽。”所谓“上行下效”,薛蕙回到亳州老家之后“终年只学五禽戏,早岁浑忘三箧书”。
民国时期徐珂创作的《清稗类钞》中,记载了有关清代人练习五禽戏的盛况:“君不见,万国人人习体操,强身强国五禽戏。”康熙皇帝曾说:“戏五禽而荣昌,祛三虫而轻举。”皇帝一言,大臣们自然云集响应,于是乎“养生家每讲导引,如抱昆仑、鸣天鼓、撼天柱、暖心肾、摩足心、漱津叩齿诸法,演五禽等术”。五禽戏在中国本土以外也有很广泛的传播,1866年日本学者福泽谕吉出版的《西洋事情》一书当中写道:“因此学校旁必须设置游园,种植花木,引入泉水,使之成为游戏奔走之地。又在园中立柱、架梯、拉索,使学生攀登柱梯或走钢丝的技艺,练习五禽戏,活动四肢,驱散苦学的郁结,保持身体的健康。”
在近代,五禽戏更是一种比较普遍的锻炼身体的方法。1934年,上海市举行第三届中等学校联合运动会,就设置了五禽戏体操表演。当时有一个很会写小说的医生叫陆士谔,他自述曾见过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的手下宓若琳每天早晨起来和晚上临睡之前练习五禽戏,当时宓若琳七十多岁,依然精力旺盛,体格健壮。陆士谔于1944年去世,结合前文我们可以看出,自东汉华佗创制五禽戏至近现代,五禽戏的传承路线是连续的、清晰的,古人对五禽戏的热情从未退却,故蒲松龄在《聊斋志异·封三娘》当中曾有这样的描写:“……十一娘笑曰:‘世传养生术,汗牛充栋,行而效者谁也?’封曰:‘妾所得非世人所知。世传并非真诀,惟华佗五禽图差为不妄。’”
(作者系海南华侨中学教师、亳州市政协文史研究员、亳州市谯城区华佗中医药文化研究会理事、海南师范大学文艺学专业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