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只要一打电话，肯定会跟我和女儿晒她的“朋友圈”。
母亲生活在乡下。在乡下，年轻人都成了候鸟，房子比人多。能跑、能动、能叫的，也就她养的鸡鸭和羊了。这些家伙登堂入室，随地大小便。母亲拎着拨火棍追在后面恐吓，再进屋里来，要杀了它们。这话，她从女儿上幼儿园喊到读初中，它们依然生龙活虎，岁月静好。
散养的鸡蛋、鸭蛋营养丰富，口感细腻，女儿喜欢吃。母亲就攒着，攒够两板，才给我打电话。电话都是女儿接，祖孙俩对鸡毛蒜皮的事能津津有味地聊半天，最后才由女儿转达指示：周末回家……
吸引女儿的不只是鸡蛋，还有羊，尤其是羊羔。羊羔顽皮，爬坡上墙，没个安生，和女儿也算是“志同道合”。女儿就是一茬茬羊羔陪着长大的。羊下羔后，母亲会第一时间告诉女儿。以后，不用母亲打电话诱惑，一到周末，女儿都闹着要回老家，会她的鸡朋羊友。
西邻搬走后，老屋被荒草吃掉。母亲拾掇一片，开出菜园，种上番茄、豆角、南瓜、韭菜、白菜、葱、蒜……一年四季都不重样。这些蔬菜也成为她的新邻居。有事没事，甚至吃饭时，都要端着碗去串门，到菜园站站看看。蔬菜挂果了，母亲隔三岔五打电话，结得那个多、那个大……根本吃不完！甚至主动提出，进城给我送菜。
我赶紧说周末回去拿。母亲是路痴，不记路不认路。她进城送过一次菜，都送给帮她指路的人了。找到我家时，就只剩一个空篮子了。
六十岁后，母亲在电话里关于庄稼的话题多起来。有时说地旱得张嘴咬人，庄稼都快渴死了；有时说麦子黄得心慌，要不几天就管进仓了……说多了，我渐渐回味过来——她在向我求援！年龄一年年大了，力气一年年小了，她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可是，我又是她用尽一生的力量连踢带跺赶出农村的，她不好意思直接开口说。
母亲没上过学，认识的字也就那几个阿拉伯数字。她不会用智能手机，老年机也玩不转。每次拨打电话，几个简易步骤都是难题。女儿给她设快捷方式：爸爸的电话是1，姑姑的电话是2，妈妈的电话是3。有了快捷方式，她才如虎添翼，电话打得越来越顺溜。
假期打扫卫生，在女儿书桌上发现她的日记本，歪歪扭扭的铅笔字写着：“奶奶的朋友圈：1.爸爸，2.姑姑，3.妈妈。还有会下蛋的鸡和鸭，头上长花的羊，五颜六色的瓜和吃不完的菜……”最后，她用红笔描一颗爱心，里面画着母亲佝偻着腰、提两袋蔬菜的剪影。
我的朋友圈刷不到母亲，但我总在切开的番茄里看见她浇水的影子，在煎蛋的油香中听见她唤鸡的调子……母亲把整个村庄都盘成她的朋友圈，那些鸡鸣羊咩、瓜藤豆架等，都是她写给岁月的家书。
（葛亚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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