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替你发愁,竟然没有乡土、乡愁情怀。”我感叹。
“为啥非得有呢?世界本就越来越小。”女儿反驳。
我在看来,童年、故乡,那是人的根,是人一生的生命底色,是生命的起源和终结。现在的孩子们,鲜少有故乡情结了,也难怪,如今的故乡,童年,更多时候只是一种符号,一种抹不去又越来越无所凭借的记忆;甚至,说起我小时的那些趣事、游戏,那些风物和地标的东西,带女儿回老家时,却毫无踪影,更像我精心编织的一个虚无缥缈的童话。这让我在女儿面前心虚,也从内心感到茫然。
故乡、童年,尽管不乏贫穷、清苦,单调和窘迫,但多年以后的现在,经过时光的滤镜过滤,留在记忆里的都是纯朴美好的画面。我曾经以为,不管我怎样的不能忍受那贫瘠保守甚至愚昧的陋俗,一心想要逃离故乡,飞向远方。然而,故乡、亲人和老屋不会舍弃我、背叛我,会一直在那儿等着我,无论我何时回来,它都会张开包容慈悲的怀抱迎接我。
可是,我错了,现代化的进程,以摧枯拉朽的速度,摧毁着一切,解构着一切,也重建着一切。故园不在了,老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千篇一律的水泥马路和钢筋高楼。那个绿树环绕的村庄呢?村口的大槐树呢?槐树下讲故事的白胡子爷爷呢?那些天真烂漫的小伙伴呢?村中那个孩子与鸭子嬉戏、铺满半塘荷叶的池塘呢?屋顶上长着茅草、飘着炊烟也藏着家雀的老屋呢?妈妈唤孩子回家吃饭的熟悉声音呢?
以前,女儿小时,我和爱人曾向她无数次描述过我们的故乡、童年,乡下好玩的东西和有趣的游戏。女儿投来好奇而迷茫的眼神:妈妈,我的故乡呢?我便无语了。我们的上一辈,挨够了苦日子,一辈子土里刨食,好不容易让我们跳出农门,走到小镇。我们在工厂做工,在公司安家。女儿在家属院出生长大,除了幼儿园、家属院两点之间,最多的就是在小镇溜达玩耍。后来到市里上学,就近租房,我们一直辗转奔波。除了课业,要上各种兴趣班、补习班,即便寒暑假,也很少到乡下的姥姥、奶奶家长住,更没有我们那些儿时假期和表姊妹厮混,上树掏鸟、下河摸鱼的美好回忆。女儿的童年,基本就是按部就班、顺理成章地走过来了。
后来同女儿说起她苍白的记忆和单调的童年,我开始反思,孩子是不幸的,也是无辜的。她那时没有选择的能力和自由,一直是我们在安排着她的成长。大环境如此,都怕孩子输在起跑线上,争着前行,我们怎敢疏忽和冒险?事实上,女儿长大后,当初所报的各种兴趣班,到现在全都一一丢光。倒是小时爸爸曾带她在南河逮爬蚱,妈妈带她去姥姥家摘瓜这样不多见的画面,至今记忆犹新。
“反认他乡是故乡”,女儿对此却不以为意,她说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想法和生活。这些年,为了求学,来回搬家,到一个新地方,她很快就能融入新环境,结交新朋友,开始新的生活。大学毕业又在异地寻求工作,没有故土情结,没有思归想法。也许于她而言,我们守候的所谓的家,只是她许多成长过程中的一个驿站罢了,唯一让她回首的原因,是陪伴她成长的我们。她说,时代高速前进,迅疾变化,新生事物层出不穷,马不停蹄都赶不上现在的节奏,又哪有工夫流连回首?何况,旧的东西也不见得全是好的,不然它不会彻底消失,或为新生物所代替。
是啊,现在乡村城市化,连在农村生活一辈子的妈妈,都迫不得已挤进鸽子笼似的高楼;我从小生活过的小村早已日新月异,连回去的路都找不到了。有关故乡的记忆被连根拔起,我似飘零的孤燕,又有何枝可依?我所谓的乡愁乡思,也不过一种自作多情,自我安慰罢了。没有经历便没有痛楚,没有拥有便也无所谓失去,和女儿相比,到底是谁之不幸呢?
远山 任明 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