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秋
大河的南岸和北岸,是两个不同的天地。
我坐在北岸的坡上,看南岸那月牙状的河滩,一鳞一鳞的沙,闪着细碎的光,想赤着脚走在沙里的感受,眼窝有些发热。风从眼前一趟一趟地跑,把我的头发弄乱。我不想动,只想到南岸赤着脚走走。
老猫大娘说,半夜子时,在南岸沙滩上燃三炷香,沐浴更衣后,面河而拜,滩上会出现光洁的瓷器,供待客办事用。但要守时守信,及时归还。不知道村里哪家办事用的是大河的瓷器,曾偷偷藏过一个小酒盅,也看不出哪里的好。他们顺利归还了,想必不是大河的东西。
北岸那个“窝子”上,没有人敢去,小山一样陡。用石头一丢,“扑通”一声,不见底。
窝子下面是河龙王的家,小心把你们拽下去当丫鬟使唤。大老李说。我们瞪着眼儿,等着听下文。
有一年,大河忽然掀起三尺多高的浪头,一条水桶粗的黑鱼,连打三个水花,变成一个黑胖老头,四下里看一遍,又一头扎进水里。一盏茶工夫,一辆马轿车子还有丫鬟婆子,出来一群。一躔正西,去赶王井会。谁知道,一个拾粪老头看到了这个景,村里都传开了。
第二天这个点儿,只见“窝子”里巨浪滔天,一道红光闪过,一个水桶粗的黑鱼头,落到岸上。没探好路啊。
大老李的话在心里生了根。天天夜里做梦,一个人在“窝子”上面走,忽然从水里伸出一只爪子,拽着脚脖子往里拉,不管多远。你远点,那爪子长长,总也逃不脱。每次嗓子喊得又干又哑,把自己吓醒。心几乎要跳出腔子,通身是汗。
母亲说,我们这平和着呢,别听大老李瞎说。尽是河南淹死人,北边没出过一回事。
不顶事。一闭眼,又逛到“窝子”上,那只爪子又伸出来了。
这几十年间,从乡下到市区,家也是一挪再挪。拐了多少弯,走了多少巷,换了多少景,我是记不住了。那爪子能记住,偶尔还从大河里伸出来,折成几道弯抓我的腿。
一条门板大的白鱼,肚皮朝上晒暖儿。
我的俩脚像趟水一样在细沙里走,那条白鱼忽然翻个身,一头扎进水中。刚看见它以为是死的,忽然一跃,吓了我一跳,俩手攥着裤子,看着一河水花发懵。
一只大老鳖也爬到沙窝里晒盖,它离河水有点远,不能一个筋斗翻进河里,被捉住,小馍盘一样大。一群孩子用腰带缚了它,弄回庄子。
母亲不肯煮食,只是催促,赶快把它送回大河。并安置,送它时要念叨:是龙你升天,是神你归位。
西院二霞姐弟俩坚持不送。他们把鳖拿回家,添了一锅水,把老鳖投入,架起了火。他妈说,鳖年岁大,烧旺些,多煮会儿。我们都蹲在锅门口等,火把一张张脸熥得通红。
大铁锅“哧啦,哧啦”直响,是老鳖在抓挠。锅盖子向上一蹦一蹦的,蹦了五六回,就只剩“哧啦”声了,再一会儿,一点响声也没有了。
二霞家那个傻兄弟,是软骨头病,用绳子一圈一圈绑在小椿树上,在小木墩上堆着,不停用拳头捣着太阳穴,嘴里“一、一”地叫。
狗和猫都往厨屋里钻,铁锅里那只大老鳖已煮出了腥味。
都回家吧,煮好了叫恁。二霞的妈像撵小鸡一样,把小孩子撵出院子。
下午,她家的鸡窝上,一只大鳖壳子,肚皮朝上,在晒暖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