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门前有两棵枣树,可能是土壤贫瘠的原因,一直长不高,但每年结的枣子并不少。入秋后,总会有几场暴风雨,阵阵风雨里,天渐渐凉了起来。每次风雨之后,树上的一些枣子被风吹落,落在地上的枣子,有的仍是青枣,有的青黄相间,很少有红了的枣子。总要过一段时间之后,才会看见枝叶间的枣子又变了,呈黄绿之色,间或有一两颗红色的枣子,点缀在绿叶间。枣子熟了,秋天就到了。新熟的枣子不宜多吃,好像我们盼来的秋天,旋即又随枣子被风吹落到了地上一样,失望总会有的。
暴风雨过后,天翠蓝而高远,云浅淡而随意。秋天是很潇洒的,它不只有枣子,还为我们带来许多其他的东西,比如柿子和芝麻。
我家每年都种芝麻,种在地边,或是埂畔,长长的几行,春种秋收。地边的芝麻,整齐排列,一天天地长高,像乡亲们盼望的日子,也像背着书包的我们。有时,我也会想,我们会不会是生长在村庄里的另一种芝麻呢,只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们。不知不觉间,芝麻的籽粒长得饱满了,砍回家,摘去芝麻叶,十几棵芝麻捆成一捆,靠在墙上,或是几捆交叉着支起来,在阳光下晒,青绿色的芝麻秸和芝麻荚,慢慢变成灰褐色,芝麻荚也张开了小嘴。拿一个大簸箕来,小心翼翼地将芝麻捆拿到簸箕上来,轻轻地倒过来,芝麻哗哗地落进簸箕里,像一阵芝麻雨,再用棒槌轻轻敲打几下,倒尽荚里的芝麻。我极喜欢听芝麻落进簸箕里的声音,现在想起来,还是那样解压。
芝麻的用处并不多,但在乡村生活中,却是不可少的。中秋,炒熟的芝麻,在石臼里捣成粉,做麻糍,香糯粘牙,味道极好,可家里的长辈却不让孩子们多吃。爷爷早上吃的炒米粉里也有芝麻,可爷爷舍不得多放。有时只是用炒米磨粉,一粒芝麻都不放,这种粉叫黄焦面,有一种炒米的焦香味,但有些燥,吃时很干涩,不好下咽。炒米加了熟芝麻,一起磨成粉,就是芝麻粉了。芝麻粉油性重些,炒米粉也润了许多。我一直觉得爷爷那样辛苦,应该吃点油性重一点的芝麻粉。腊月里,家里做炒米糖,若是放些芝麻,便更香甜了。相比于芝麻的香,我更喜欢倒芝麻时那哗哗地好听的声音。
我家的后院,有一棵柿子树。柿子树实在爱结果,每年,树上结的柿子都压弯了树枝。柿子在树上一直是青涩的,秋一天天深了,柿子好像不为所动。柿树的叶子也落尽了,柿子依然没有红。我们一般不会等到柿子红,树上还青涩的柿子,便摘了下来,放在稻草,或是粗糠里焐着,这样还是等不及,嘴有些馋呗,于是就找来干枯的芝麻秸,掰成一寸来长的小段,插进青柿子里,柿子便会熟得快一些。催熟柿子的方法,我们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有点无师自通的意思。可乡村里的很多东西,我到现在也没有学会,比如在一些季节里,注意一些物候的细节,其实它们和我们是息息相关的,它们之间也有着某些微妙的关系,或是联结,隐秘,或是明显,被我们发现,或是不为我们所知,就像枣子、柿子和芝麻,它们是不同的植物,它们之间好像没有什么联系,但它们都和秋天有关,和我们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