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派人请吃饭,最后一道菜是鱼,成全最后的圆满。现在不讲究,有回在饭店,凉菜还没上桌子,先端来一盘刀鱼。
以前“有余”,是余情未了,是岁月绵长,是希望,是憧憬,也是热情。现在“有余”,除了余下很多菜,余无足观。真浪费,真浪费,真浪费,真浪费,真浪费。连说五遍“真浪费”,是因为有人说就要浪费给我看看,不得不浪费点笔墨让她瞧瞧。
有年去香港,席终时,剩下小半盘红烧肉,被人装走了。起先诧异,然后尊敬,跟着心生惭愧了。一个人对食物应该心存感激与敬畏。对食物的态度,能看出一个人的层次,也决定了一个民族的层次。
刀鱼先上来,就谈谈刀鱼。孟子说:“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梁实秋在文章中写过,有客送来七八只带毛的熊掌,毫不犹豫送人了。有些饮食,吃的是传奇,与味道无关。刀鱼差不多也快成传奇了,价格太高,成了奢物。想当年故乡水产市场,用细柳丝或新鲜竹丝穿就的刀鱼随处可见,不过鲫鱼价位。正所谓:二十年后稀为贵,从此刀鱼入侯门。
昨天的油炸刀鱼外面裹有薄薄的浆粉,外酥里嫩,谈不上喜欢。我向往的是镇江人的做法,将刀鱼煮至稀烂,用纱布滤去细刺,以做汤、下面,即谓“刀鱼面”。刀鱼面没吃过,吃过两次双皮刀鱼。
刀鱼肥厚鲜嫩,肉极细,口感有清气,家长里短的清气,仿佛江南殷实人家的小儿女。浊气太重成了粗笨丫头,清气淡了又好似蓬头稚子。
鲥鱼清贵,风姿绰约,鳜鱼气度风华,稍逊鲥鱼,清俊活泼有之,蕴藉不足。刀鱼、鲥鱼、鳜鱼,我都不迷,近来独恋鲤鱼。一尾鲤鱼龙腾虎跃地跳出水面,生机勃勃,野趣勃勃。
酒以陈年最美,鱼要吃新。新,从而鲜,空虚如无人之境;隔夜死鱼,多了僵气,失了本来滋味。蒸炒烧煎酿炸不谈,炖煮最重水,清冽的泉水最好,水不可多,水多则鱼淡,水不可少,中途添水容易冲淡鲜味。
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无鱼呢?无鱼令人陋,浅陋粗陋愚陋,半月不食鱼,甚至觉得自己丑陋。近来口福不浅,食得几道好鱼:
定远池河梅鱼。色白如银,浆汁似奶,又名梅白鱼,肉嫩味鲜。在江南小村吃过另外一种梅鱼,外乡绝无,其物如神龙状,首尾难见,入梅雨季则有,出梅雨季则无。梅鱼不到寸长,无鳞无骨,通体褐色,晒干后微微透黄,仿佛梅雨天色。用梅鱼做汤,做蛋羹,软糯绵香,殊为一方好味。
含山封扁鱼。光绪年间,老字号饭馆想起 “鱼腹玄机、鳊鱼不扁”之妙,在鳊鱼腹内填封猪肉,鱼肉双鲜一百多年矣。
清炖鳙鱼。湖水砂锅久煨而成,滑嫩入喉如无物,汤极鲜,呈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