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时光的闹钟如约响起。“春雷响,万物长。”冥冥中,春天注定要经历惊蛰的阵痛和雷雨的洗礼,就像一个母亲注定要沐浴孩子撕裂的啼哭,才能洗尽铅华,迎来新生。
我在惊蛰出生。母亲说,那哭声,跟打雷似的,把她吓坏了。她怕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因为我,她从女子变成母亲。在我成长的路上,她一次次摇醒我,督促:懒虫!再不起打屁股了!这多像惊蛰唤醒春天,一声雷鸣,那些草木、虫鸟就霍地翻身钻出被窝。
鲍尔吉·原野说:“惊蛰有如惊堂木,握在天公手里,‘啪’的一声,唤醒所有的生命。”母亲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不识文墨,只会用劳作唤醒春天,用锄头给冬天松绑。多年后,我才明白,这是唤醒生命最贴心的方式,就像儿时,她轻拍着熟睡的我,哼唱着儿歌。
苇岸这样写道:“小麦已经返青,在朝阳的映照下,望着清晰伸展的绒绒新绿,你会感到,不光婴儿般的麦苗,绿色本身也有生命。而在沟堑和道路两旁,青草破土而出,连片的草色已似报纸头条一样醒目……”的确,绿色是春天的头条,孩子则是母亲的头条。
原来,惊蛰就是纸老虎,那色厉内荏的雷鸣,也像母亲的呵责,舌尖和心尖上跃动的都是关爱。因为惊蛰,那些缩头缩脑的草木和缩手缩脚的虫鸟,才生机盎然、活泼可爱。
阡陌边的草,尚躲在枯草怀里,和春光捉着迷藏,“草色遥看近却无”。麦苗青青,饱满如墨,风静时,是楷书;风起时,是草书。“春风柳上归”,柳树正叛逆的年龄,昨天还是“黄金丝”,今天又染成“绿丝绦”。花儿也按捺不住,在枝头踮起脚尖,秀起小短裙。
燕子一身燕尾服,忽高忽低,谱写着跌宕起伏的乐章。“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春天这台戏,热闹起来。泥土中的虫儿,循声拱出身子。蜗牛像个“房奴”,也早早上路了。休息一冬的蚊虫、瓢虫们,也回过神,煽动着翅膀,开始温习飞翔。
“促春遘时雨,始雷发东隅。众蛰各潜骇,草木纵横舒。”沉睡一冬,时光也慵懒,需要提个醒,惊蛰就来了。雷电,风雨,醍醐灌顶。立正,稍息,向右看齐。春风里,那些蛰虫、草木,面目焕然一新,各自踏上生命的新旅程。这时,春天也开始跑步前进了。
到了惊蛰,春天总算坐稳了江山。此时,母亲也要母仪天下、躬身听政。育苗、施肥、除草等,都安排得井然有序,合乎规矩。我常想,惊蛰就是那“山呼万岁”,麦子、油菜等庄稼,是母亲的文武百官,沐浴在春风里,毕恭毕敬地依次排列,齐刷刷地向她朝拜。
我长大了,也走远了。春天的雷鸣,总让我念起母亲的呵责和督促。她老了,追不上我了,成了时光里刻舟求剑的人。那个标记就是惊蛰,雷电轻轻一划,我们就能看到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