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亳州华佗镇毛庄村出土的《故昭武上将军勋一位姜公神道碑铭》。
历史的回响,有时竟来自田野间的偶然一瞥。近日,亳州华佗镇毛庄村,一块沉寂近百年的神道碑,在泥土之下被发现。碑虽已残破,但气度犹存。墓主人,是清末民初的风云人物姜桂题。更令人称奇的是,碑上由徐世昌亲撰的文字,竟与姜氏逝后刊印的《荣哀录》所载内容全然相符。文献与实物,跨越百年时空竟能如此严丝合缝,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丰碑重光,照见前尘往事
这方残碑,全称“故昭武上将军勋一位姜公神道碑铭”。碑文有云“有清道咸丰间寇起……家声弗替尚父鹰扬功在边陲”,寥寥数语,便将一位乱世将领的功业风骨勾勒出来。其楷书笔力千钧,落款处的“如弟徐世昌”五个字,更是将一段特殊情谊凝固于石碑上。
碑石无言,却指向了一个具体的、有血有肉的人。姜桂题(1843-1922),字翰卿,亳州人称“姜老锅”。他的人生轨迹,本身就是一部非典型的乱世传奇。从投捻的草莽,到归附清军,再到毅军中崭露头角,姜桂题靠的是战场上的悍勇与搏杀。待到北洋时代,他已是元老宿将。因与袁世凯的叔父有金兰之谊,袁世凯见他要恭敬地称一声“老叔”,他则私下唤袁为“老四”,此等称谓,在等级森严的北洋集团内部,足见其地位之超然。
姜桂题当然不是一介武夫。坊间流传他用一句“亳州的‘小黍黍’长得怎么样?”来甄别乡人真伪,虽为趣闻,不也正映照出其精明与乡情之切吗?这样一位集悍勇、精明、资历于一身的人物,身后能得大总统亲为立碑,似乎也顺理成章。
《荣哀录》中,再现身后哀荣
神道碑为我们勾勒了姜桂题的生前功业,而他死后的哀荣,则在另一部书中得到了更为铺张的展现——那便是刊印于1922年的《姜桂题将军荣哀录》。
1922年,姜桂题在北京病逝,徐世昌下令国葬,四位将军为其扶柩守陵,出殡之时,沿途观者数万。那场面,该是何等的气派!法国百代公司甚至用当时最先进的电影胶片记录了这一过程。在此期间,其家人故旧将收到的各界祭文、唁电、挽联等珍贵文献汇编成册,请来文学大家林纾题写书名,这便是《荣哀录》。
翻开《哀荣录》,当时的军政名流几乎尽数在列,其挽联内容更是极尽褒扬,是研究当时人际网络和价值取向的绝佳材料。
前大总统黎元洪挽联:“江淮宿将空前代,风雨神州失老成。”点明其江淮健儿的出身与“老成谋国”的柱石地位。
大总统徐世昌挽联:“平生交契呼廉蔺,百战功名画鄂褒。”将其比作廉颇、蔺相如等历史名臣,赞其功勋卓著。
皖系首领段祺瑞挽联:“名高大树老犹雄……赵无廉颇孰支危?”痛惜国家失去了能支撑危局的“老成”。
直系首领曹锟挽联:“军界斗山,京畿锁钥。”肯定了他在军事上的泰斗地位和拱卫京畿的功劳。
黎元洪、吴佩孚、颜惠庆……几乎所有叫得上名字的头面人物都留下了笔墨。这些题挽,固然有其时政治场域中的应酬成分,但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敬重与惋惜,却也作不得假。一部《哀荣录》,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姜桂题在那个时代的地位与人脉,也为我们今天解读神道碑的内涵,提供了最丰沛的文本参照。
碑录对话,印证历史真实
神道碑与《荣哀录》,一为石刻,一为文编,看似两物,实则一体。它们的关系,并非简单地彼此印证,而是一种历史逻辑的必然结果。
撰写碑文的徐世昌,是何许人也?他是当时的国家元首,是姜桂题共事多年的政治盟友,更是自谦为“如弟”的至交。普天之下,还有谁比他更有资格为姜桂题盖棺论定呢?徐世昌以其“文治总统”的深厚学养,亲自撰文并以精湛的馆阁体楷书书丹,此碑文自然成为评定姜桂题一生的最权威文本。而这样一篇纲领性的文字,被收录进记录丧葬荣耀的《荣哀录》并置于卷首,实在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然而,荣耀与劫难,往往只相隔一线。昔日的赫赫声名,终究难敌时代的洪流。据载,姜桂题位于亳州城北的墓园,在1966年被彻底捣毁,墓中文物被哄抢,遗骸亦遭焚毁。今日我们只能在亳州市博物馆看到当年幸存的墓志铭等寥寥数件遗物。
在陵寝尽毁的背景下,这块残碑的幸存,本身就是一种奇迹。它让我们得以将文献中的白纸黑字,与镌刻于青石之上的历史印记重新拼接。历史的真实,或许就藏在这种种碎片与回响的对话之中。而我们的工作,正是去倾听这场对话。(金石 整理)